时至此刻,姜逸尘心知当下若不能打消幽鬼心中疑虑,虽不至于丢了小命,却也再没法安然站在这。

    ——与其分心来提防他,不如干脆些将他弄晕,事后再慢慢计较。

    他稍稍理了下思绪,出言道:“风月场所向来是信息汇集地,在姑苏调查期间,我特地去了趟怡春院。

    怡春院向来笙歌鼎沸,九位姑娘功不可没。

    她们是怡春院的头牌和八大红牌,也便是怡春院的九颗摇钱树。

    我翻看了怡春院近半年的账目,发现当中存在一些端倪。

    其中之一,便和这九颗摇钱树有关。”

    话至此处,哭娘子忽而掩嘴轻笑,眉眼间秋波荡漾,道:“啧啧!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小夜夜平日间一本正经,可这副冷傲的皮囊下,仍藏着狂放不羁的野性,而这江小弟倒也不拘一格,调查线索,竟是直接摸入了女儿国。”

    嘴上这说着,哭娘子却心思百转。

    她深知这位新晋黑无常轻功身法与叶凌风不遑多让,在怡春院没有高度戒备的情况下,趁夜潜入其中,摸索点东西确实不难。

    让她心存疑问的是,这小子怎么会想到去查怡春院的?

    毕竟那一小方天地的形势错综复杂,说是个浓缩版的小江湖也毫不为过。

    不论是白天夜里,都有无数真真假假的消息,从那儿流出,逐步扩散开来,明里暗中的信息交易自也不计其数。

    没人会把主意打到怡春院头上,只因一旦涉足其中,便是步入另一个江湖。

    你能与多方势力敌对,终无法对抗整个江湖。

    而这江城子,偏偏反其道而行。融入其中,却不动声色。以局外人的身份,观测某类信息动向,以小见大。

    这般年纪,实难有这等心智与城府。他究竟是得到了夜殇的指点?还是自作主张?抑或是,有他人指使?

    哭娘子从不轻看他人,对于江城子的突然崛起,并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只是,她更相信夜殇不会拿幽冥教开玩笑,夜殇既放心大胆地去培养他,想来应不会出现纰漏。

    哭娘子美眸闪动,道:“依你之言,这慕容二少奶奶定是这九颗摇钱树之一了。”

    姜逸尘道:“是。”

    哭娘子道:“既是九颗摇钱树,想必为怡春院挣来的银两都有独立账簿记录。”

    姜逸尘并不意外哭娘子能作出如此推测,道:“不错。九位姑娘,九本账簿,都是厚厚一沓,每页都是密密麻麻的账目,而其中一本,近三个来月,却没有任何记录。”

    幽鬼奇怪道:“三个来月没有任何流水?”

    姜逸尘道:“没有。”

    幽鬼道:“这姑娘是否得了什么大病?以致长期卧床不起,三个月内无法接客?”

    哭娘子笑道:“老鬼啊,你家院子里的摇钱树,要是病了,你可会任之病上三个月?”

    幽鬼没有家,或许幽死洞能算得上家,但幽死洞里并没有种摇钱树。

    幽鬼当然也明白哭娘子所言之意,道:“自然不会。”

    叶凌风在一旁听得饶有兴致,出言道:“怡春院的红牌若是生了病,非但老鸨会请最好的大夫为其诊治,熟客们定也会慷慨解囊,表示心意。故而,那账簿上的条目,或许比不上平日多,也定然不会毫无动静。”

    哭娘子道:“这就是了!任谁家中摇钱树病了,可不得千方百计地寻医问药,在最短时间内将树医好,要是拖上三两月功夫,便是不死也再无法摇钱了。”

    幽鬼道:“那姑娘当然没死,而是去了慕容家,当起了二少奶奶。”

    在场每个人都已知道,那姑娘便是慕容二少奶奶。

    叶凌风戏谑道:“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这姑娘为何放弃大好钱途,下嫁给一个破落世家的二公子?”

    哭娘子猜测道:“莫不是两情相悦,有了身孕?”

    叶凌风道:“也是,刚有孩子的女人,在风月场所可没有立足之地。”

    众人的目光不由集中到了姜逸尘身上,等待他给出答案。

    显然,因为夜殇对于此事并不上心,所以幽冥教在这方面所掌握的情况极其有限。

    提及此事,姜逸尘心中再如针扎,可在四人眼皮底下,依然保持着极其淡漠的状态,简要地将若兰如何被慕容康玷污,一语带过。

    若兰离开怡春院时,自然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更有不少流言蜚语传开,姜逸尘是在见过若兰后,才去的姑苏城,虽已过了不少时日,仍不难在坊间打听到这些花花传闻。

    哭娘子长叹道:“树倒猢狲散,花败无人看。即便是八大红牌之一,可一旦被打上了某个人的标记,便意味着,再无人甘为其倾倒,在风烟楼的日子也到了尽头。女人啊!”

    “原来如此。”幽鬼若有所思,随而又道,“后来,你去了江宁郡,也正巧遇上了她?”

    姜逸尘道:“与她偶遇的是山狮,我是被打斗声吸引过去的。”

    幽鬼道:“噢?当时又是什么情况?”

    姜逸尘道:“山狮见色起意,欲将之就地正法。我过去后,瞧见是山狮,本也不想多管闲事,可瞥见那人正是怡春院的姑娘,便想从其口中套出些线索,出声制止。”

    叶凌风道:“山狮身强力壮,不时都要找女人释放下自己,手头上又是怡春院的红牌,姿色自然不差,岂会依你?”

    哭娘子乐呵呵道:“精虫上脑的男人哪会用脑子思考,想必一气之下,直接提刀就砍,所以,我们的小江便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给……”

    哭娘子比了个划脖子的手势。

    和聪明人讲话,委实不费劲,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姜逸尘想要说的给补充完整。

    只是,他们心中信了几分便另当别论了。

    幽鬼也不认为事情就这般简单,眼下他已发现几处破绽,道:“你一眼便认出那姑娘身份?”

    姜逸尘道:“怡春院八大红牌,曲艺双全,各有所长,剪秋善画,其笔下正有怡春院九位姑娘的画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幽鬼又道:“山狮办事,与你问事,并不冲突,为何不待其完事之后,再去拷问那女子?何必伤了两家和气?”

    “和气?”姜逸尘听罢幽鬼所言,心下不禁揶揄,对于幽鬼将那不耻之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感到无比气恼。

    姜逸尘睫毛微颤,强压住心火,暗道:险些上了这老鬼的当,竟故意激我,想迫使我无法自控而失言?

    姜逸尘道:“据我所知,怡春院这九颗摇钱树,均是卖艺不卖身,守身如玉。这慕容二少奶奶突生意外,对其心里冲击应是不小,在其有身孕之后,再遭一番羞辱,恐怕都不存活念了。”

    幽鬼不曾涉足风月场所,眼神向叶凌风一瞟,得到了肯定的回应,遂道:“那你在杀了山狮之后,又是如何从那姑娘口中问出想要的信息?”

    姜逸尘道:“漂亮的女人总有其独特的弱点,更何况是怀有身孕的漂亮女子。”

    幽鬼道:“你是说,她的脸蛋和腹中孩子?”

    姜逸尘道:“不错,她已失了身子,若非身死,这俩样她都再不能丢!”

    哭娘子笑吟吟地走向了姜逸尘,伸手亲昵地拍了拍其胸膛,身子顺势贴靠上去,道:“妙哉妙哉!我们的小江不仅会怜香惜玉,也有些狠手段呢!姐姐开始喜欢你了!”

    姜逸尘毕竟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身前那柔软的身躯,虽让他有些不适,也确实在他心中扰起了涟漪,见幽鬼仍目露疑色,他赶忙借此转移注意力,说道:“从她口中问来的消息,我已一五一十地报给鬼耳堂。”

    夜殇微微颔首,为其证实。

    一个个疑问解开了,幽鬼心中的不安却没随之消逝,可他也暂无借口再来为难姜逸尘,便也继续咄咄相逼。

    “罢了,日后切勿莽撞行事。不过,今日红衣教这些人若真有意冲着你来,我们可无力保你,你是否已想好退路?”

    “今日?”姜逸尘眼里亮起一丝玩味,接着道,“他们到现在还没来找我麻烦,此后一段时间里,也难有闲暇顾及我这小角色了。”

    幽鬼道:“何出此言?”

    姜逸尘道:“今日的主角,应是那位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吧?”

    姜逸尘话音一落,舞剑坪上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紧接着,便有道声音响起。

    出声之人,声如洪钟,惊得百花屿上,禽飞兽走。

    只听其说道:“洛公子,你可真是好胆!今儿这么多江湖豪杰都在这,你既来了,便做个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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