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跟他一同到了凡间,岂不是可以天天腻在一起卿卿我我了?哪知就突然冒出九个烦人的小东西来挡在中间,却又恼他不得;如今因为一丁点儿的小事就甩脸子给人瞧,晾在一边不管不问,我这小心肝啊,真是拔凉拔凉的哇……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重黎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从天庭的历史沿革到今日的大格局,从嫦娥独守空月到牛郞织女天各一方;从天帝枢密院里美女如云却从无绯闻,到自己宫里只招了这一个跑腿的墨九玄就惹得八卦满天飞……一阵浓浓的强大的困意袭来,她昏昏沉沉地头枕着自己的手臂,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

    天际斗转星移,夜空那深不见底的蓝黑色渐渐变亮,将大地和海面都罩上一层神秘的深蓝,东方透出一抹亮色,山林中传来鸟雀寥寥的轻啼声。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就听到有人急急地扣打门环。勉强睁开眼睛,刚想直起头,便觉得膀子一阵酸痛,脖子竟是完全动也动不得——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十分悲剧地落枕了。

    阿西巴。

    天光微微发亮,整个苍穹都是漂亮的深蓝,天边还挂着一弯浅浅的残月。重黎皱着眉头,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感觉就像刚才同时跟好几个人打了一架,全身的骨头都是痛的,完全不想动。

    奈何叩门声一阵紧似一紧,在寂静的早晨格外响亮。

    她只得勉强站起身,刚迈出一步,身上不知哪来的竹青色披风滑落下来。

    一脸疑惑地捡起来,放在鼻下轻嗅,是熟悉的兰香。莫名地,一股暖意由心底涌了上来,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嘛,表面上爱搭不理,心里还是很在乎的嘛。

    只是,哪怕天地毁灭,全世界都变成寒冰地狱,司火之神也必会是世上最后一抹温暖,所以她怎么可能受凉呢?这种幼稚到可爱的行为,如果发生在天庭肯定能成为笑柄,但是如今却令她有些感动。

    敲门声愈发催得急了,重黎这才回过神,应了一声。她拧着眉,一手揉着落枕的脖子,一手打开门,嘴哪里会有什么好话:

    “你爹死了?一大清早的来报丧?!”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身青白相间的素色道袍,巴掌大的小脸英气逼人,剑眉朗目,朝气蓬勃地瞧着十分精神;脑后绑着爽利的马尾,背上是雪白的佛尘和一张铁背硬腰弓——竟是位清秀的小道姑。

    重黎歪着头,打量半天也想不起是谁:“你找谁啊?”

    “请问,是否有位名叫夜漪澜华君的仙人住在此地?”道姑见她出言不逊却并不气恼,仍是客客气气地揖首问道。

    “还没起呢,你有什么急事啊?”

    那小道姑眼中掠过一丝寒意:“那阁下想必就是绫音夫人了?我是为昨日宣威师兄在桃花谷遇害一事而来。”

    “师兄?”

    重黎还有些迷糊的大脑转了半天:“难不成,你就是昨天那个伤人无数的虎精的师妹?”

    “正是。”

    重黎双臂抱在胸前,扬了扬眉:“这种孽畜人人见到皆可诛之,为民除害嘛,不算什么、不值一提、不用谢。”

    “这么说,就是你们害了他,可算是认了?”

    “把‘们’字去了,我做好事从不留名。”

    那道姑气得暗暗咬牙,抬手便摘弓搭箭对着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日你的性命,我便收下了!”

    “说得好。”

    重黎眉锋挑了挑:“你既知道‘杀人偿命’,那你师兄身上的血债又怎么说?他一身的杀气,不知吃了多少人才修成如今这般光景,这笔帐要怎么算?”

    “宣威师兄本性嗜杀,自有我师父管着,与你什么相干?!”

    重黎冷笑:“他身上的戾气,只怕伤人性命的恶事早已不计其数了!可见你这师父也就是个摆设。”

    “住口!”

    道姑剑眉倒竖,三棱的精铁箭头对准了她:“你们杀我师兄、辱我师门,今日定叫你们血债血偿!”

    “唉,小姑娘,”

    重黎听她这么说,心知这人的三观大概就没怎么正过,也懒得再与她掰扯:“旁的先不说——使用弓箭讲究的是射程,远了力道不足失了准头,近了速度不够没杀伤力。就你这距离,只怕连只鸡也射不死。”

    “少罗嗦!”

    重黎冷冷地瞧着她,双臂抱在胸前,往后直退了十来步,道姑的箭头始终紧张地指向她。

    “现在差不多了。”

    重黎站定,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先出手的!不然这要是传出去,我比你丢人。”

    “你少瞧不起人!”

    重黎当然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冷眼看这小姑娘身上一团正气,完全不像昨天那虎精的妖邪,馋得朱厌就是顶着顿骂也非吞了他不可。这姑娘模样生得白净,面目清秀,只是那铁腰弓向来是男人惯使的,与她的气质十分不搭。

    可惜啊,没遇到个好师父,真真是明珠暗投。

    “你叫什么名字?”重黎突然问。

    “莜真。”

    她答道,虽是箭指着重黎,却始终没有离弦。

    “这硬弓拉起来挺费劲的吧。”

    重黎扔是一手揉着酸痛的脖子,从筱真的角度看来显得十分傲慢:“能不能快点,我还想再多睡会儿呢。”

    莜真看起来很愤怒,弓弦已经拉满,箭蓄势待发。

    重黎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竟有几分赞赏。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臂力尚可,手也很稳,不焦不躁,颇有几分自己年少时的风采,若是找个好师父悉心调教几年,兴许能混出点名堂来。说起找师父——噫,花烈如今算是个退休老干部,也不知收不收徒弟咩?

    但是转念又一想:还是算了,这么单纯的孩子绝对是羊入虎口,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渣男,呸。

    “不许伤我阿娘!”

    重黎这才一走神的功夫,只见房门一开,年纪最大的小炭球突然就冲出来跑到近前,绷着一张小脸伸开臂膀挡在重黎前面,如临大敌状。

    她还没反应过来,九只小炭球接连都滚了出来,围在她身边,颇有同仇敌忾、生死与共的架式。

    重黎见状大惊,蹲下身来劝道:“不要胡闹,姐姐跟阿娘闹着玩的,不妨事!快躲开!”

    九小只却偏偏固执得很,一个个皆是瞪起眼睛,满是敌意地瞪着莜真。

    “我警告你别乱来啊,胆敢伤着娃娃们一点儿我定不饶你!”

    重黎见状,这才正色对莜真警告一句,又转过头朝屋里一看,只见漪兰君站在门口,散着发,只披了件雪青色长袍,淡淡地看着她。

    “乖,不闹了啊,找你们爹爹去!”

    重黎好声好气地哄着,小团子们却个个坚定无比,齐声道:

    “不许伤我阿娘!”

    虽然这种行为看起来很蠢,可是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温暖。无论是古时的战场还是如今的太平盛世,面临危险的时候重黎永远都是习惯性地站在所有人前面,将整个世界都庇佑在她鲜红的战袍之下。

    然而如今却有九个黑如炭球的小崽子将她护在身后,竟然,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内心里一阵老泪横流: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着的感觉真好。

    “听话。”

    但是天要真塌下来,靠这九小只自然是不行的。重黎揽过最年长的那个,想起漪兰君曾说过娃娃们的名字皆是按龙九子排下来的,最大的肯定是叫赑屃了,但这名字着实拗口,便随口唤道:

    “小贝乖,带着弟弟们回屋里去。”

    哪知他却坚定地摇头:“阿娘,赑屃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阿娘了!”

    “是是是,你真棒!”

    重黎宠溺地捏捏他的小脸:“可是阿娘现在不需要保护啊!乖乖回屋里去,别扰了阿娘跟客人说话。”

    可他哪里是好骗的,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不动,其他人也就不动,竟就这样僵持下来。

    “罢了。”

    这时,却见莜真将弓放了下来,凌厉的目光中竟掠过一丝怜悯:“都是做娘的人了,凡事也该收敛些,就看在儿女面上也莫要事事做绝!”

    等等,小姑娘你是在教我做人?你认真的吗?

    “今日的事就算了,我们改日再约!告辞!”

    莜真也不等她回话,将弓又背回身上、箭还了匣,转身腾云而去。

    “诶?!”

    重黎还不及说话就见那人已经走远了,不由气极反笑:好样的!回头一定要把你介绍给花烈,让他帮你好好正一正三观!年轻人,就是应该多经历几个人渣才能长大!

    “好了,人被你们吓跑了,现在满意咯?”

    重黎叹了口气,站起身,挨个揉他们的小脑袋:“……你爹整天喂你们吃炭吗?这么黑。”

    危机解除,小团子们这才如释重负,一个个打着呵欠往自己房间走去。

    无意间瞥见漪兰君手中一丝光华闪过,莫不是方才唤了点墨星河来的?不是吧,小崽子们不懂事,难道你也傻了?就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丫头我一屁股就坐死了,还需要你来援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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