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纵情乡中,一片华灯璀璨,欢歌嘹唱,热情弥漫……

    喧哗热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而当中,有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若说特别,这身影也不算特别,就是个瞧着长得挺拔健朗的年轻男子罢了,鼻不歪眼不斜,五官端正平平无奇,放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那种。若说气质风度之类,这男子给人的感觉是不严肃也不散漫,不随和也不冷淡,大概很容易相处但又不太好沟通的那种……

    那到底何谓‘与众不同’呢?

    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身上所穿衣服。

    放眼望去,满街绫罗绸缎,金银珠玉,来此纵情乡纵情作乐的人们,衣着无不光鲜亮丽,唯独这男子,一身黑衣简朴,不带半点修饰。只有腰间挂的一把大刀,给他徒添几分可有可无的煞气。

    一位深藏不露的隐侠?

    又不太像,此时他肩上正扛着一座盆景,是一座足足有七尺高六尺长的蔷薇盆景。青玉圆盆上绽开着朵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花,枝茎剪裁得匠心独运,花株姿态形如漫舞中的婀娜少女。

    旁人所看,这盆景蔷薇花简直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估计价值不菲,而且十分沉重!

    这个黑衣带刀的男子,就扛着这么一盆蔷薇花,大步行走在人群之间,上百斤之物于他举重若轻,丝毫不见吃力气喘。蔷薇虽美艳却带荆棘,所以过路途人见了都纷纷避让,如此一来,他腿下脚步走得更快了……

    这不是千里送香递佳人,而是把镖运去蔷薇楼!

    不错,这个黑衣带刀的男人,他不但是一位镖师,还是长生镖局的镖头。姓林,名字叫……

    唔,因为某个原因,他几乎不与别人道出自己的名字,所以就暂时称他为林镖头吧。

    又走过几段路后,这位林镖头拐入了月潭侧面的一片小树林,穿过平整的林道,终于来到一扇大门前,也就是蔷薇楼的后门。

    林镖头放下花盆,伸手摇了摇门檐上挂的金铃,‘铃铃铃’的几声清响,等过片刻,只见大门打开,走出两名壮硕彪健的守卫。

    “是什么人?”

    林镖头把花盆扛上肩膀,然后拿出一封信笺递过去,“长生镖局的,百花侯委托我把花送来这里。”

    一名守卫接过信笺打开细看,另一名则走来准备要检查这盆蔷薇,林镖头见状忙侧身移过花盆,“这玩意贵得吓人,请大哥们小心点,别要弄坏。”

    那守卫顿了顿,转头看向身旁。另一个守卫读完信笺后,点了点头,示意可以。

    “跟我们来。”那守护道。

    “有劳两位大哥。”林镖头扛起蔷薇花盆,跟在他们后面继续走。

    一条通道三重门,走过了后,前方便是蔷薇楼地层的回廊。一个蒙了半脸的女人提灯等在那,守护走来只跟她道了声,“百花侯的花。”

    那女人点过头,向着林镖头道,“请我跟来吧。”

    阴柔的声音,语调娇媚骚气,令人听了不禁打冷颤……

    “哦,好……”林镖头打了个冷颤,脸上有些恍惚。

    话说,这个给他带路的女人,长得……是不是有些……太高太壮了?

    据闻蔷薇楼里的姑娘都是国色天香,还想趁有这趟送镖的机会来此地亲眼见识一番,怎料第一个给他见的就是这般如此……独特??

    虽然她蒙了半张脸,身后还背着把琵琶,给气质存了几分风雅,但究竟还是,那个……难以言喻,无法形容,不可描述……

    “对了,这位怎么称呼呢?”前方的女人突然回头,与林镖头问了句。

    “在下姓林!”

    “嗯?”

    “长生镖局的镖头!”

    “嗯?”

    “你可以叫我林镖头!”

    “林公子~”那女人语带娇魅的唤了他一声。

    这声不唤即可,唤起之时,把林镖头激灵得差点摔了那盆价值不菲的蔷薇花!

    幸好,他坚定的扛持住了……

    “我名字叫十二笑。”

    “啊?”林镖头打了个愣。

    “公子你名字呢?”那女人对他的名字似乎还在穷追不舍,执怀不放。

    “咳咳,姑娘……”

    “嗯?”

    “呃,没什么了……请姑娘继续带路吧。”林镖头埋头扛花。

    见他始终不肯道名,那十二笑转而瞟向他肩上扛的花盆,阴柔的声音翘高八度,“对啦,这盆蔷薇是百花侯送哪位姑娘的?”

    “啊?”林镖头又打了个愣,脊背窜汗之余,还感觉很窘迫,“这……只留信吩咐要送到蔷薇楼笑字间。”

    话说,整座蔷薇楼有多少个笑字间啊,他一向最怕就是这种地址含糊不清的镖了,幸好有人带路……

    “笑字间?!”十二笑眸光一亮,把蒙在半脸的纱巾掩好,“那我知道了,请快些来吧!”

    “哦……”

    林镖头扛起花盆快步跟上前方那女人,心里却莫名地,又冒起来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千万,不要,又出事了啊!

    波光粼粼的月潭水面倒映着璀璨繁星,繁星中,有一座巨大的皎月舞台,水玉石所雕,舞台之上,正演绎着一幕幕阴晴圆缺。

    高止弃站在云岸阁的露台上,俯瞰着整座星月瑶台,只觉这块玉石,跟尚水宫里用的很是相似……

    ……巧合吗?

    算了,还是先投入重点吧!

    美丽的花仙们共舞于月上,羽衣蹁跹,婀娜多姿。细看下去,最前排的三位女子,不论容貌身段或舞艺气质,皆最为惊艳出众。而从后几排的十五位,也各色千秋,恣容不俗。

    “她们就是蔷薇楼的水月镜花十八仙。”掌事在高止弃身旁,向他介绍道。

    “嗯……”高止弃摸着下巴,“敢问一句,是不是挑哪个都可以?”

    掌事微笑的告诉他,“有六位花仙,今晚已摘花牌。”

    “嗯……”高止弃随意应了声,然后指向围在那十八花仙外,台边一群伴舞的,“那个。”

    “哪个?”掌事轻愕,随高止弃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禁笑道,“她们是伴景的舞使。”

    高止弃眯眼,把目光紧紧锁定在一个正踮起脚尖,不停旋转的身影上,“那个,拿着颗球的。”

    “啊?”掌事又望去,额间透出一层汗。

    “人人都拿着花在跳舞,只有他拿颗球!”高止弃道。

    “这……”掌事擦了擦额间的汗,“这幕叫观花泪,为烘托出泪眼观花的意境,所以她负责拿颗球代表眼泪!”

    “哦,原来是这样啊……”高止弃仰头感叹了一声,又道,“奇怪,这颗眼泪怎么一直左脚踩右腿,右臂撞左肩,还乱七糟八的样子?”

    掌事顶着额汗道,“这是要表达出一种凌乱的美态,公子你看,花都开好了,却未能等到来欣赏她的人就要凋谢,如此凄伤之情,这眼泪能不凌乱吗?!”

    高止弃自有一套憋笑的功底,“那请问,这颗凌乱的眼泪跳舞跳得发簪飞了,鞋子掉了,又是为表达什么?”

    “这个……当然就是……”那掌事刻意拖长着语调,暗自愠恼,若不是临时缺了个位置,真不想用这人……

    “依我猜呀,世人爱看花开,却不愿见泪落,所以这颗眼泪在天空憋得慌了,急着褪下仙装,想要来凡间寻觅一位愿意赏他的人。”

    “公子你……”掌事看着高止弃意有所意的脸色,抹了抹汗,“难道公子你想……”

    “就他了。”高止弃笑着,取出一锭银子递予掌事。

    “可是,她只是个舞使……”

    掌事犹豫着,这并不是钱的问题……每位花仙都有一枚相属的花牌,客人点花后,便会得到花牌,然后只需照着花牌上所刻的图案找到楼内对应的厢房,即可与花仙共聚一霄。

    规矩一贯如此,然而那些舞使只是请来为表演伴舞旁衬的,人员也时常替换,所以根本不会有花牌。没花牌,那就不能进厢房……

    “怎么,不可以吗?”见那掌事一直不说话,高止弃故意摆出不悦的语气道。

    “这,也不是不可以……”

    蔷薇楼宗旨于满足客人一切需求,而且规矩上也确实没有不能让客人点舞使这条,如此一来,掌事更找不到说法拒绝了,思前想后,终究还是从袖里掏出了一串牌子。

    高止弃不着声色的瞄了眼,只见那是一串用铜环连起的木牌子,每枚牌子上都刻着一朵花的图案,有牡丹,水仙,月季,芙蓉等等,这些花每种只刻了一枚,而比较特殊的是,蔷薇花图案的牌子则刻了五六枚……

    掌事打开环扣,取出一枚蔷薇图案的花牌,递予了高止弃道,“蔷薇楼第五层笑字十二间,请公子务必慎记,千万不能弄错!”

    高止弃接过花牌,满意一笑,“好。”

    其内心兴奋一喊:很好,今晚的问题,总算给他解决了!

    “蔷薇楼第五层笑字十二间,请公子慎记!”那掌事好像不太放心,又再对高止弃重复了一遍。

    高止弃把花牌收入衣襟,轻快道,“第五层笑字十二间。”

    “好……那么,请让我现在就去替公子安排。”掌事躬身一礼,离开了。

    高止弃又再望去舞台,可以看到,尚千水穿了艳丽的长裙,在那后排的边上旋转着。从开场到现在,似乎一直就是在转啊转,转啊转的。

    那颗球流转在他一双手臂之间,回旋滚换,平衡得不错,可惜装扮甚忧。头上转去了几件发饰,鞋子也掉一只,幸好观众关注的目光都不会在他身上,尚千水找了个机会把鞋子藏到裙底下,然后又继续专心的转啊转,转啊转……

    高止弃静静地站在云岸阁上,看他转完了整首曲子……

    一幕谢毕,四周灯光随之暗下,繁花拥簇着十八花仙,而两侧和后排的伴舞都纷纷退场了,瑶台景致渐渐换过另一幕。

    高止弃细心望了遍,发现那只舞鞋仍留在台上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猜想尚千水是不好意思去捡了,心里不禁忍俊。又见这幕再没有尚千水出现的身影,心情更为舒畅,把手中拿的花牌轻轻回抛,一套行云流水的计划早已浮现脑海……

    首先,去厢房找到尚千水见面。

    接着,不管他愿不愿意,坚决把人揪回去睡觉。

    然后,明天一大早就拉尚千水起床,按照约定,要他跟自己打架。

    当然,他高止弃一定会取得胜利!

    最后,立即赶回越良城,跟他爹报喜!

    想到他的那个爹时,高止弃苦恼地捂住了脸……

    算了,先办正事吧!

    就在高止弃正准备去厢房把尚千水揪回家时,云岸阁上忽然掀起了一阵热烈骚动,兴奋的尖叫声一浪接一浪,人们情绪高涨!

    发生什么事了?

    高止弃微诧着,向月潭瑶台那边望去,只见那星月中扬起了漫天盖地的缤纷花瓣,天月云岸霎间幽芳四溢,魅香弥漫!

    人群中又响起了兴奋的尖叫,“是他,他来了啦!”

    花?

    高止弃瞧着那些不断吹来的花瓣,心里隐约猜到了七八分……

    欢呼声掀起,只见被繁花迷乱了的天空中,有数幅长长的巨大画卷展开铺散,连绵延伸至整座舞台,画中仙境绚丽灿烂,风采多姿的美人漫舞其间,活灵活现!

    千丈画卷如丝缎般飞扬穿梭于月潭上,在一阵惊呼惊艳惊叹的人声中,一位戴着面具的优雅男子从画卷中缓缓走出。华丽的百花羽袍于他身上随清风飘逸,风华美艳的气质超脱尘俗,稍稍的摇身一转,又倾倒了大片……

    “真的是他啊,千丈画仙百花侯!”

    “好迷人的风度啊……”

    “实在难得一见,他就是当今‘武林榜’位居第七的不世奇才百花侯!”

    “据说,他是活在画中的仙君!”

    “啊,今晚能够一睹神仙风采,简直毕生无憾!”

    ………

    听着越说越夸张的谈论,高止弃只当侧目视之……

    不过两幅相同的镂空画卷前后叠在一起时,所产生的视差错觉,一手小把戏而已,什么画中神仙!?

    此时,又见舞台上的十八花仙都围聚在了百花侯身周,秋波流盼,摇曳翩舞,所展现的美态比刚才一场更加淋漓倾情!不但如此,竟有越来越多貌美的姑娘步上月潭瑶台,纷纷随乐奏纵情漫舞,风采千繁。

    百花侯唇含微笑,一双猜不透神色的眼眸藏于半片面具之下。他负手恣意游走于花海盛境中,观赏着每一位美人的风姿,如此艳煞之景,令人又爱又妒!

    “知道吗,百花侯的新绝作《百美图》即将就要完成了,这幅无与伦比的大作势必轰动全城,不知今晚谁能有幸成为他第一百位入画的美人?”

    “听闻选入过《百美图》的美人,不是倾城绝代,就是花中冠魁,能被百花侯相中的人啊,何等艳荣。”

    “还听说啊,百花侯会带上他选中的美人步入仙画之内,共兴尽欢,美人们流连忘返于莹光闪闪的幻境中,芳魂全被他面具下的俊貌勾去了,从此留在画卷里面。所以这《百美图》啊,是一幅蕴藏了百美芳魂的仙画!”

    “哇,这就更加刺激了啦!”

    “好紧张,真不知道百花侯今晚要选谁!”

    …………

    繁花漫天散下,魅香弥漫遍布,人们的情绪逐渐变得或激荡兴奋,或酣醉迷离……

    百花弥香!

    一枚花瓣徐徐飘落到高止弃的肩膀,轻触瞬间,青灰长衣如影消散,原本站在那里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移影剑式!

    铜黄水瓢挂于一抹青灰的腰间,微光闪烁,高止弃立于高高的楼檐之上,花不沾衣身,香不侵呼息。清明透彻的眼眸眯了眯,朝着月潭那边瞥去,淡淡抛下一句,“管他要谁,无聊。”

    蔷薇楼第五层笑字十二间……

    高止弃拿着那枚花牌,通过登云桥来到第五层,然后顺着回廊一直走过去,边走边数,“……八,九,十,十一,十二!”

    是这间了!

    尚千水在里面等着……

    按在门上的手顿了顿,忽然地,高止弃心情有点紧张,又有点复杂,还含杂了某种难以压抑的,不快……

    他为什么要跑来这种地方跳舞??

    跳舞就算了,竟然还敢随便接这种工作?!

    可恶……

    算了,还是先赶快把人揪回家再追问吧,待在这里只怕又起事端。

    想着,高止弃推开门,几步迈进房间里,抬头沉声一句,“好了。千水,你现在就跟我回……”

    ………??

    ……这?

    话音未落,高止弃当场愣住,只因他视野被一株娇艳欲滴的蔷薇花堵住,满目尽是嫣红!

    稍微退过几步再看,才知原来是座很大的蔷薇花盆景,枝叶修剪得形如一位翩翩漫舞的少女。高止弃蹙了蹙眉头,又再退几步,视野开阔后,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红裳女人坐在房间窗前,犹抱琵琶半遮面……

    这是一个女人!

    一个非常丑的女人!

    这个‘丑’并不是‘美’的反义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法形容的,不伦不类的,不可描述的‘丑’!

    高止弃心中有一万分肯定,这个丑得像男人一样的女人,绝。对。不。是。尚千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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