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县城的城墙不过一丈多高,按后世的说法也就是四米多不到五米的样子,几百年来虽多次修缮却依旧敌不过岁月的痕迹,如今本就斑驳剥落的城墙经历了战事的洗礼显得越加破败。
    赵彦持剑走上城墙,来回巡视一番后才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半个多月前岷王朱徽煣逃到了新宁城里,赵彦得知有人谋反后,当机立断派人去了宝庆府报信并顺带求援,随后第二天下午新宁城便被一支两千人的队伍给围了。
    让赵彦没有想到的是,这支队伍领头的竟然就是朱徽煠和朱徽爉两兄弟,他们两个身为叛军的首领,怎么只带了两千人来攻打新宁?
    赵彦之前已经动员了全城的百姓加固了城防,又征召了一千多壮丁上了城墙,加上城步巡检司那几百人,整个新宁县城内可用于守城的人数也差不多达到了两千人。
    人数虽然相当,但一个守城一个攻城,两相一比较自然是守城的占优势,就算攻城的是经过短暂训练的士兵,而守城的大多数是普通的平民也是一样,只是优势不太明显罢了。
    快速攻陷新宁城的意图没有达成,朱徽煠兄弟俩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不再攻城,而是在城外安营扎寨就此住了下来,偶尔这俩兄弟还会走到离城墙不算太远的地方给城里的朱徽煣喊话。
    “二哥,大哥死了,是被我杀的,你是不是很高兴?”
    “是啊二哥,当初要不是大哥行为不端,诬陷你毁谤仁庙,导致他被朝廷废掉,你也不可能当上岷王啊。大哥虽然被废,却只是被幽禁,这些年你是不是夜里睡觉都不安稳?如今四哥帮你杀了大哥,以后你可以睡个好觉了。”
    “五弟怎么可以这么说二哥?从小二哥就对我们兄弟颇为照顾,三哥每次欺负我俩,都是二哥帮我俩解围,莫非你忘了?”
    “哈哈,怎么会忘!大哥二哥和三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咱俩却是丫头生的,大哥和三哥看不起咱们,只有二哥不一样,他最是心善了。”
    “正是,二哥的情分我一直记在心里,如今相士说我有异相,当主天下,不日我就要登基改元。二哥来帮我吧,咱们夺了朱祁钰的天下,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有治世之能吗,弟弟封你做宰辅,你帮着弟弟治理天下如何?”
    兄弟俩在城墙外嘻嘻哈哈说了半天,赵彦站在城墙上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眼下赵彦身为朱祁钰的臣子,城下却有人公然声称要夺了朱祁钰的皇位,他就算再怎么不以为然也得说上几句。
    “城下的可是朱徽煠朱徽爉兄弟?尔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休得猖狂。”
    赵彦亮开嗓子喊了两声,自觉将为人臣子的情意尽到了,随即便闭口不言,打算靠在墙垛后养精蓄锐。
    朱徽煠和弟弟朱徽爉亲自上阵,在城下放开嗓子吆喝了好几天,嗓子都快冒烟了,好不容易终于有人回应了,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嘿,刚才城上说话的是何人?听声音年纪不大,莫非是朱音埑?好侄儿,你见了我这个做叔叔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枉费叔叔当初还带你乔装打扮去喝花酒呢。”
    “是啊埑儿,我是你五叔啊,我和你四叔最疼你了。我俩当初攻进武冈城的时候还特意让人去找你,谁知道你和你父王竟然跑来了新宁,快劝劝你父王,让他打开城门让我和你四叔进去吧,否则过些日子我们的援兵来了可就要自己打进去了,届时兵凶战危,万一伤了你和你父王可就不好了。”
    谁他么是你们两个二货的侄子。
    赵彦黑着脸重又站起身,他看着城下两个契而不舍的二货,高声道:“本官乃新宁知县,岷王世子不在此处,看两位如此精力旺盛,不如本官送你们一个礼物吧。”
    朱徽煠与朱徽爉对视一眼,心道这个新宁知县看起来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不知他要送我们一个什么礼物,莫非要把新宁城送给我们?那倒是不错,以后可以考虑给他一个尚书做做。
    “原来是新宁知县,不知如何称呼啊?本王不日就要登基称帝,年号都定好了,就叫玄元。本王看你眉清目秀的,文采一定很好,若是投降本王,日后可以封你为吏部尚书,如何?”
    什么逻辑,眉清目秀就等于文采好?
    赵彦撇了撇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官为天子牧民,岂可擅自改旗易帜。至于本官的名姓还是不说了,万一两位知道之后从嘴里说出来,本官怕玷污了这两个字。”
    朱徽煠与朱徽爉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朱徽爉才反应过来,低声道:“四哥,这个知县在骂咱们嘴臭。”
    朱徽煠闻言勃然大怒,正要发火却被朱徽爉劝住。
    “四哥先别发火,我听人说上兵伐谋,蒙能与杨光拳忒没本事,现在才攻下新化城,咱们的援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要是能不动一兵一卒说降了这个新宁知县,那岂不是显得四哥比蒙能他们俩都有本事?到时候咱们让人在军中将四哥说降新宁的消息散播出去,不愁军心不向着四哥。”
    朱徽煠勇力过人,脑子却没有朱徽爉好使,所以有什么事大多数时候都是听这个弟弟的,此时也不例外。
    “好,五弟说的没错。想成就大事,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个新宁知县骂咱俩这事我忍了,大不了以后得了天下再好好收拾他。”
    兄弟俩计议已定,这次由朱徽爉开口:“新宁知县,你方才说要送我们一个礼物,不知是什么东西啊?”
    赵彦微微一笑,喊道:“本官喜静,两位接连在城下喊了这么些天想必是精力旺盛所致,正巧本官养了条母gou,此刻正在发qing期间,不如便送给两位释放释放精力吧。”
    哈哈哈哈……赵彦话音一落,城墙上原本有些萎靡的人们顿时哄然大笑。
    这次不用朱徽爉理解之后再转述了,朱徽煠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听懂赵彦话里的意思,只是他从小到大何曾被人如此骂过,当下便忍不了了。
    “你竟敢骂本王,真是胆大包天,本王要……”
    不等朱徽煠说完,赵彦已笑着喊道:“本官只想骂人,不想骂你啊。”
    朱徽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脸都气红了,不禁在城墙上众人的大笑声中大叫道:“混账,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辱骂本王。”
    赵彦摇摇头,回应道:“本官是人,不像你只是个东西,不过能认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是好样的,不知道阁下是什么东西?不妨说出来让我等乐呵乐呵。”
    “你……”朱徽煠平时骂人只有翻来覆去那么几个简单的词语,比如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滚等等,所以若论骂人的话拍马也赶不上赵彦,故而只能扭头看向朱徽爉道:“五弟,给我骂他,狠狠的骂他,气死我了。”
    朱徽爉苦笑一声,他骂人的话同样是那么几句,而这些文官骂人都是不带脏字的,看样子这个新宁知县骂人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他又怎么可能骂的过,想了想只能高声道:“不想新宁知县说话如此腌臜,我们兄弟俩不屑与你为伍,快快将岷王叫出来与我们说话。”
    赵彦哈哈一笑,道:“看阁下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本官险些以为阁下能听懂人话了,可悲可叹,世上的傻子如此之多,而阁下却成了其中的佼佼者,恭喜恭喜。”
    噗……朱徽爉觉得自己受了内伤,他真想问一句,你这是在骂人还是在作对联。
    “混账……新宁知县,你身为官员说话却如市井泼妇,还要不要脸?”
    “本官自然要脸,不要脸的都是阁下这样的。”
    “你……本王真有病,怎么会与你说话。”
    “阁下既然有病就该治病,你别找本官啊,本官又不是兽医。”
    “你……四哥,咱们走,不要再与他说话了。”
    “好走不送,其实本官也不想与你们俩说话,因为本官有洁癖。”
    转过身的朱徽爉闻言一个踉跄,扭头怒视了城墙上的赵彦一眼,随后与摸不着头脑的朱徽煠在侍卫的护送下快步向他们的营地走去。
    “五弟,这新宁知县如此不识抬举,不如我们明天开始攻城,进城后屠城方能泄我的心头之恨。”
    “四哥,不能攻城。如今咱们兄弟手头上只有这两千人,要是一旦攻城肯定会死不少人,到时候蒙能和杨光拳这两个人肯定会借机嘲弄打击咱们兄弟的威信,要知道他们俩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虽然需要借助咱们兄弟的名头好显得师出有名,但以后他们肯定不会甘心情愿屈居在咱们兄弟之下。”
    “那就听五弟的,只是不知道蒙能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派人来帮咱们攻打新宁,毕竟只有二哥才知道父王当初将那些钱财藏在了什么地方,咱们兄弟只有得到了那批钱财才能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不会远了,蒙能他们已经攻陷了新化,略微休整一两天肯定会派援兵来的。”
    城墙上众人见敌方的首领人物被自家知县给骂走了,纷纷大笑不止,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赵彦展示自己的嘴皮子功夫,那一连串骂人不带脏字的话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经此一事,守城一方的士气算是提升了不少,赵彦又在城墙上待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攻城的打算,便走下城墙,打算回县衙休息休息。
    岷王朱徽煣正坐在县衙后堂出神,见赵彦回来了顿时道:“赵知县守城辛苦,快坐下歇息歇息吧。”
    赵彦确实累了,闻言也不矫情,等他坐下后才问道:“岷王殿下可是在等下官?”
    朱徽煣点点头,道:“不错,方才赵知县与本王两位弟弟说的话本王都知道了。这两个人从小便被父王宠爱有加,进而长大后骄横跋扈,便连本王这个兄长也不被他们俩放在眼里,谁想如今他们竟然做出此等事,不仅公开谋反,还将自己的亲大哥给杀了,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赵彦见朱徽煣面现痛苦之色,心中也不确定他是不是装的,但不管是不是装的,岷王家事他根本不想管,就连了解的兴趣也没有,他现在操心的只是如何将新宁城守住。
    “此二人做出此等事情,日后必然会有报应,殿下不要太过伤心。”赵彦敷衍的安慰了两句之后话音一转,道:“殿下应该也听说了,这两个反贼这些天不止一次要求见殿下,似乎他们对于殿下的兴趣要远比攻占新宁城大,殿下可知是为何?”
    朱徽煣一脸茫然道:“为何?”
    尼玛,哥要是知道的话还会问你?赵彦心中腹诽,但朱徽煣装傻充愣就是不说,赵彦总不能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问,毕竟他名义上还是岷王,地位要远比赵彦这个七品知县高得多。
    “这却是要问殿下了,此事或许事关全城老少安危,还请殿下为下官解惑。”
    朱徽煣见赵彦又将皮球踢了回来,不禁掩饰性的笑了两声,想了想才道:“本王这两个弟弟从小所思所想便与常人不同,或许他们是想将本王拿住进而胁迫朝廷吧,本王好歹也是一名亲王,只要将本王拿下,朝廷或许会投鼠忌器也说不定。”
    赵彦见朱徽煣不想说只能转变话题:“或许吧。眼下新宁已被围困月半,那些反贼却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虽然粮食勉强够吃,但却不能听天由命。之前下官已经命人向宝庆知府处求援,到此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或许府城也已经被反贼攻下了,眼下城中多是些普通人,下官想向殿下借一名武艺高强的侍卫,给他配备一匹健马,由他冲出去向省里的三司求援,不知殿下可否割爱?”
    朱徽煣点点头,道:“此乃应有之义,本王自然不会拒绝。”
    想了想,朱徽煣看向门口侍立的张虎,道:“张虎,此事便由你去办吧,本王相信你定不会有负赵知县所托。”
    张虎行了一礼,道:“遵命。”
    此事宜早不宜迟,当天夜里张虎便骑着城中仅有的一匹健马出城而去,他很顺利的便绕过了朱徽煠兄弟俩的营地,一点也没有惊动对方。
    城步巡检司巡检张亮与赵彦站在城墙上远眺着几里外的营地,半晌才道:“其实下官自认武艺不输城中任何人,由下官前去求援最为合适。”
    赵彦点头道:“本官也是这么想的。”
    张亮愕然,片刻后才迟疑道:“那为何县尊……”
    “这都半个多时辰了,对方营地中看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防备如此松懈,可惜了一匹好马啊。”赵彦叹息一声,转头见张亮一脸不解,不禁笑道:“张虎出城前,本官曾暗地里嘱咐他,让他到了对方营地附近后捅马屁股一刀,那马必然受惊,自然可以吸引那些反贼的注意力,张虎则可以趁着夜色悄然离去,只是对方防备松懈,或许连夜哨都不曾派出,如此乌合之众,还妄想谋反,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张亮不语,赵彦只能再次解释道:“好吧,本官已将张巡检当做了自己人,有些话说说也无妨。
    朱徽煠兄弟俩引兵而来,对于岷王的兴趣要远比攻占新宁大,其中肯定有隐情,而岷王与那二人毕竟是兄弟,身边也带着十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说实话,本官对此并不放心,所以之前很少让岷王那些侍卫们协助守城。本官如此说,张巡检可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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