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上海虹桥,几人下了车,再转乘地铁前往浦东公安分局。这边已经收到了公安部专案组的通知,专门安排了两名工作人员来对接。
    柳南禾让他们把最近一段时间调查的资料拿过来,其他的什么都没问,借了一辆民用轿车便带着秦一燕等人开往新港镇。到了这边,派出所的人也来了。他们先是客套的说了几句辛苦了之类的话,然后才步入正题,说周的卢被杀后,他家的丝绸商店经营不善,眼下已经周转给了别人。家里一双儿女也退学了,目前都在主城区里工作。男孩子做金融,女孩子做人事行政。周的卢的太太也找了个保姆的工作,吃住都在雇主家中,除了过年的时候,基本不怎么回他们在新港镇上的家里去。
    方雅雅疑惑道:“就算周的卢出事了,他们家里也应该有些钱的,怎么好端端的大学都不读了?”
    派出所的同志尴尬的说:“具体的,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破不掉案子,周家人对警方很不友善,经常一问三不知,时间久了,我们也不想自讨没趣。”
    柳南禾心里清楚,派出所处理的都是一般的寻常案件,杀人这种刑事案一旦转移到了公安局那边,他们也乐得轻松,不会再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处理了。
    秦一燕留在新港镇派出所研究当初的尸检报告,柳南禾带上方雅雅前往周的卢生前所住的小区,以记者的身份前去打听那起命案的情况。迟伟也有任务在身,即调查那几位滑翔伞发烧友的情况,看看他们平日里跟周的卢是否有经济往来或矛盾纠纷等等。
    周的卢生前住在一个居民改造小区里,名字虽然很土,可档次却不低,在新港镇上,是房价第二高的地方。从这一点来看,周的卢以前的经济情况确实很不错。可惜刚刚过了一年,他这个家道就彻底破落了。柳南禾先来到周家的门前,门上贴着春联,但敲了敲门,始终没有人应声。
    又敲了一会儿,隔壁的住户探出一个老人说:“别敲啦,他们家没人。”
    柳南禾看那人大约六十来岁的年纪,道:“大爷,周家人过年也没回吗?”
    那大爷道:“回了,贴了春联就走了。房子租给旁人住的,现在还没回来呢。”
    柳南禾从兜里摸出证件,在大爷面前晃了一眼,含糊其辞的说道:“大爷你好,我们是市里电视台的记者,听说咱这边去年出了个命案,到现在还没破,所以过来采访一下。您是周先生的邻居,方便跟我们聊一会吗?”
    那大爷连连摆手,道:“不方便,不方便,我才不要上电视。”
    柳南禾挑了一下眉毛,方雅雅抢着说道:“大爷,不上电视的,连声音也不会录进去。您看,我们连机器都没带。”
    大爷还是摆手道:“现在手机都可以录像录声音,哪还用带机器啊。我年纪大了,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你们去找别人打听吧。”
    说完这句话,大爷就匆匆的把头缩了进去,干脆利落的关上了门。方雅雅皱眉道:“头,这什么情况,怎么提起周家人就跟见了鬼似的?”
    柳南禾叹了口气,道:“新年刚过了不久,在这提死人的事,可能是觉得晦气吧。”
    再敲响另外一户人家的门,那边根本没开门,在里头没好气的吼了一声:“家里没人,别敲了。”柳南禾无言苦笑,只能带着方雅雅下了一层楼,去找楼下的街坊邻居问个明白。
    下了楼梯,迎面遇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小伙子似乎刚从网吧打游戏回来,正对着手机向朋友发脾气:“我都说了,中路你帮我两波,我肯定把对面打爆的。人家打野来了五次,你他妈一直在野区瞎逛,现在还埋怨我坑了你晋级赛。”
    柳南禾马上笑着接道:“中野联动,才是胜利的法子,你那朋友,水平不高吧。”
    那小伙子游移不定的看看柳南禾,又转脸看看方雅雅,顿时挠挠头笑了起来,道:“不高,白银段。”
    柳南禾心里有数了,既然能排在一起玩游戏,说明这哥们儿的水平也不高。不过他对游戏没有多大的爱好,况且工作繁忙,根本没有时间玩游戏。只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新闻客户端上多多少少看过类似的视频,所以才能说出中野联动那几个字来。
    方雅雅笑道:“我们是市电视台的记者,请问你家里有人吗,我们能不能过去聊会天?”
    那小伙子愣了一下,道:“没人。”说完又扭头看了方雅雅一眼,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让柳南禾和方雅雅进去了。柳南禾幽怨的看看方雅雅,看来这年头说话再中听也架不住美女的魅力啊。等柳南禾和方雅雅在沙发上坐下来,年轻人又去洗了两个苹果递过来,柳南禾不客气的接了,道了声谢,问家里人都去干什么了。
    年轻人道:“也没干啥,在镇上开了个店,不到晚上不关门的。”
    方雅雅道:“那留你一个人在家,他们就放心啊?”
    年轻人不屑一顾的撇撇嘴,道:“那有啥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了。”
    方雅雅故意道:“我咋听说去年你们这里出了命案,有个人被人害死了。”
    年轻人道:“什么啊,人是我们小区的人,就住在我家楼上。不过可不是死在我们这里的,离这儿远着呢。”
    方雅雅道:“姐姐跟你说实话吧,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来采访去年那命案的。你还没成年吧,去年的事儿,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小道消息?”
    年轻人挠了挠头,道:“原来你们是记者啊。我还以为……还以为……周叔是死在外面的,去年警察也来小区调查过,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咋回事。不过听小区里的老人私底下念叨,说周叔这几年搞集资,弄了大家不少钱。我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也投了几万块钱,我爸要了好几次,一分也没要回来。”
    方雅雅道:“周先生是开丝绸店的,这个你们知道吧?”
    年轻人道:“知道啊,小区里的人都知道。那店干了十几年了,生意好着呢。”
    柳南禾皱眉道:“周的卢集资的事情,警察去年有没有调查过?”
    年轻人摊了摊手,说:“那谁知道啊?我又不敢去问他们。我爸有回说姓周的坑死人了,我觉得吧,那钱肯定是打水漂了。不过区区几万块钱,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说完这话,年轻人得意洋洋的看向了方雅雅,似乎在炫耀自家的经济情况。
    方雅雅很配合的笑了笑,眼睛里也放出了亮光,继续追问道:“你们这栋楼里,还有谁投钱了?”
    年轻人蹙起眉头想了片刻,道:“这个……这个我真不知道……周叔失踪后,大家都很着急,他们家门口围了几十号人,有人骂他畏罪潜逃,有人骂他赖账不还,当时我瞄了一眼,反正我们这一层和楼上那一层的人,他们都投了。”
    柳南禾明白了,怪不得楼上那老先生不愿意多说话呢,原来除了表面上的命案,背后还有非法集资这档子事。可是浦东这边的警方提交上去的案情说明和调查报告上,为什么一再忽略这么重要的讯息呢?方雅雅眨了眨眼,并未多说什么,可柳南禾心里已经明白了,这种集资,搞不好又有本地的领导们搅在里面。虽然名义上说公检司法都是独立运转的,可他们的财政拨款都是地方政府划转的,单位的一把手也在地方领导的分管之下,领导们说一,他们未必敢说二。
    牵扯到地方官员,这事情就复杂了,因为柳南禾他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反腐的。又跟那年轻人闲聊了几句,问他要了他父亲的手机号码,柳南禾带着方雅雅离开了那个小区。回到车上,柳南禾把非法集资的事情转告给高宏达,高宏达笑着说:“这个线索没有用,我们已经追查过了。确实,这案子牵扯到一些地方官员,不过这些线索我们移交给纪委方面了,不用刻意追着查下去。你要记住,反腐不是查到某个人就抓某个人,而是摸清他们的脉络,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网打尽。这是需要时间的,南禾,一是一,二是二,必须用辩证的眼光看问题。”
    柳南禾应了一声,仔细琢磨着高宏达的话。回过头来,又想想梁世业之前交待的话,这才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要破案,离不开地方官员的支持,如果揪着他们的小辫子不放,只会给自己的查案过程增添无尽的困难。所谓辩证眼光看问题,无非就是各司其责。官员们牵涉到非法集资的事情,干脆抛在一边,只要他们跟周的卢的命案没有直接关联,柳南禾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完事了。
    纪委不是吃干饭的,公安部重案组移交过去的线索,他们肯定不会等闲视之。
    方雅雅反驳道:“那也不能一刀切啊。谁知道是不是涉案的官员为了自保,故意找人杀了周的卢,以此来保全自己呢。”
    柳南禾道:“有这个可能性,不过,可能性非常小。”
    “为什么?”方雅雅不服气的问道。
    柳南禾道:“给非法集资站台,就算牵涉其中,最多也就是降级警告训诫一类的惩罚。再严重一点,无非是掉乌纱帽坐几年牢。买凶杀人,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当官的都是人精,通常不会犯这种弱智的错。”
    方雅雅噘嘴道:“谁说的,你没看新闻上报道过,有些官员确实买凶杀人了呢。最离谱的那个,还是自己动的手,就内蒙古的那位大领导。”
    柳南禾笑了笑,道:“那只是个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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