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中落日 作者:佩奥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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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意地往树林深处走,然后在一颗大树下坐了下来,乔舒亚陪他坐在大叔树根上。摩根为此想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但又为乔舒亚感到不值。他开口谈起了自己的外甥,说起他得知外甥和一个已经结婚的男人有来往,他越说下去,就察觉乔舒亚的神情越是不自然。乔舒亚在人前总是带着笑容,但现在摩根看着他微微地颤动着,努力地克制着情绪,不禁又怀疑起自己是否在破坏乔舒亚的生活,他并不是乔舒亚的父亲或是祖父,他没有资格和对方谈那个话题。摩根停了下来,拍拍乔舒亚的肩膀,你看起来不太好。

    乔舒亚愣了神,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摩根忍不住叹气,这儿有些冷,把外套穿上吧,你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树林很密,风夹带着湖中的水汽,乔舒亚之前脱掉了西装外套拿在手上,只穿着衬衣,的确有些冷了。但他并没有动手把外套穿上,他想起了他的祖父,道格拉斯,去世那年他二十八岁,但在道格拉斯心目中他永远只有八岁,永远是个小男孩,眨着一双天堂般的蓝眼睛,等着被照顾,等着听老故事,等着被教导富有趣味地生活、如何与人相处。在道格拉斯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好像感知到了未来似地握着乔舒亚的手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孩子。

    他想着,不觉间红了眼眶,几乎要流下泪来,而摩根并不了解其中缘故,以为是自己说中了他的伤心事。摩根拿过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一切都会好的,好乔希,没事的。

    事情并不会好起来,夏天还没结束,乔舒亚就和尼尔离了婚,摩根并不知道自己的那一番话起到了多大的推动作用,他甚至不知道原因,也不敢向乔舒亚询问,他只知道他们的分手非常平和,几乎让人怀疑他们当年究竟是为何而结婚的。乔舒亚没有为此消沉,他像往常一样工作,在哈德逊河边买了一套新公寓,找了个车库把他的跑车存了起来。至于尼尔,摩根只知道他和路西安再没有见过面了,他的外甥并不是他们离婚的原因,但他也不愿意再去猜测了。

    事实上,尼尔每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婚,都会发现一些新的理由,他只能笼统地归结为厌倦。离婚两年后,尼尔由机器代孕得到了一个儿子,伊莱威尔森,那是一项新兴技术,许多人还是愿意采取人工代孕,但尼尔似乎不太关心这些,有时他觉得他更愿意他的儿子与任何人无关。尼尔四十三岁时第二次结婚,搬到了曼哈顿,三年后离婚,奥利弗罗德里格斯比尼尔小三岁,也是第二段婚姻,他家境很好,热衷慈善,尼尔觉得他是真的好心人,他对自己的儿子伊莱也很好,以至于他们离婚后,伊莱还会经常和他见面,甚至连青春期的各种烦恼也愿意找他谈。奥利弗也是纽约人,他非常热爱这座城市,总是和尼尔讨论他在纽约市地标保护委员会里的活动,并鼓动尼尔也参加,尼尔不讨厌这些,但也没什么热情,对他也是如此,没多久他又有了一个前夫,也是和平分手。比起乔舒亚,尼尔觉得奥利弗更像一位朋友,真正地体现了和平分手的意义,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太多回忆。第三次离婚在他四十八岁时,只持续了两年,第三任是一位年轻的律师,不同于乔舒亚和奥利弗的温和,他性格强势得令尼尔受不了,他的控制欲逐渐显露出来,这令尼尔想起自己的父母,于是在他彻底熟悉业务之前,尼尔果断地提出离婚。的确是个明智的做法,他很快成为纽约最有名的律师,极擅长离婚遗产一类的事务,第一段失败的婚姻只是他人生中不起眼的灰色一笔。

    在第二次离婚后,他认识了艾德华卡特,二十五岁的富家子,放荡而任性,因为彼此都把对方十分端正地定义为**,所以尼尔到没有觉得他有多令人厌烦。尼尔在无人时会叫他艾迪,甚至是孩子,他猜自己大概勾起了对方的恋父情结一类的癖好,从而对他更加地纵容。他会说起自己以前去过俄罗斯,和一个寡头搞过几次,还说他买过一个小岛,颇有兴致地和尼尔讨论了一阵如何在小岛上建一些奇怪的符合他个人美学的建筑。尼尔想起了当年乔舒亚想买一架游艇,那种极其昂贵的,将近八十英尺的,但却作罢了。艾德华也喜欢女性,他甚至会拿着杂志向尼尔指出他睡过哪些,毫不遮掩地说她是个疯姑娘,有一次差点和狗做了之类的话,还说起了那些技术特别好,然后突兀地问了一句:你睡过女人吗。尼尔轻笑几声,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回答,硬不起来。艾德华又问他:你为什么离婚?我是说第一次。

    这是唯一一次由别人来问他这个问题,他还记得他们坐在卡特家的庭院里的水池边,躲在重重树影下,主宅大厅里正在进行疯狂的派对,肉体、酒精和药物,卡特夫妇住在南安普顿的海滨别墅里,从不管他。年轻时他和乔舒亚也参加过,但他们总是趁人们不注意时拿一瓶杰克丹尼斯去花园里找个角落藏起来,轮流喝酒,聊天,有几次还在灌木丛边做爱,差点被来找他们的人发现。尼尔想了个很适合艾德华的说辞,因为被他发现了,我不想生活在那种宽容的目光下,你明白吧。

    他自己问过很多次,总能想出不同的回答,有时觉得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年轻时的热情,而不想在看着乔舒亚这个见证者在自己眼前反反复复地让他回忆起往事。但不管是不是这个理由,他都失败了,因为他总是会回想起来,在拥挤的酒吧或是宿舍里与同学分享威士忌与香烟,那些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的诗集与小说,冬夜里对着飘落着的茫茫大雪自问自答地喊道:大地上可有尺规?绝无!*

    *引自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居》。

    作者有话要说:

    ☆、04

    04

    伊莱成年前与尼尔的关系很差,四岁时他有了清晰的记忆,奥利弗就出现在他生活中,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奥利弗当做他真正的父亲,而在尼尔与奥利弗离婚时他明白事实并非如此。但尼尔从来不反对他去找奥利弗,有一年他在尼尔的同意下跟着奥利弗一家去加拿大滑雪,不过那时他太小了,不能去真正的坡道上滑雪,奥利弗陪着他在平地上玩滑雪板,或者坐在餐厅的落地窗边看着远方白雪皑皑的山峰,一边喝热巧克力一边给他讲关于雪山的传说。他记得许多奥利弗给他讲的故事,有时尼尔出差,他可以躺在主卧室里原本属于尼尔的那个位置上,听奥利弗讲西部淘金者的冒险,内战时期南方黑人的逃亡,印第安人的神话,纽约的都市传说,故事总是那么长,他坚持不到结尾就进入梦乡中,只能等到第二天吃早餐时再听,他记不得他睡着前听到哪儿了,而奥利弗会随便挑一段讲下去,伊莱总认为他讲的是另一个故事,或者不是昨晚那个故事原本的结尾。

    伊莱十二岁时第一次离家出走,也是唯一一次,冒着夜雨跑到了奥利弗的公寓里,奥利弗和他的男朋友住在一起,他泡在充满热水的浴缸里,听见奥利弗和男友的低声争论,接着他听见大门开关的声响,并不用力,显示奥利弗的男友也同奥利弗一般修养良好。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奥利弗来敲浴室的门,伊莱,水应该变冷了,开门吧。伊莱打开稍微打开门,从门缝里接过他递来的浴巾和衣物。奥利弗的睡袍对他而言大得过分,他不得抱着多余的一部分,奥利弗领着他到卧室里,端着给他煮的红茶,加肉桂、蜂蜜和一点点威士忌。

    他小心地喝了一口,很烫,也许有点辣,对不起,奥利弗。

    没什么,他觉得我应该把你送回家去。奥利弗在床边坐下,像以往那样头发留得有些长,随手扎在脑后,他的头发半是金色半是棕色,夹杂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古怪,但他从没有选择把它们染成金色或者棕色。伊莱他不喜欢剪头发,有一回尼尔说他的头发似乎有点长了,然后又无心似地说了一句你不喜欢改变吗。伊莱想起了他耗费大量精力保护的纽约地标,他还说他一生都几乎没有出过纽约,大学也在纽约,读的还是历史系,但反正他的家庭很支持他的爱好。

    他是不是还说这是因为尼尔伊莱没有说下去,他看着奥利弗的侧脸,的确有尴尬的神色。

    奥利弗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摇了摇头,没错,但并不是这样的。你是我的家人,而我们之间的联系,不建立于血缘之上,同样地,也非尼尔。没错,如果没有尼尔,我们不会认识,但你并不是他的一部分,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他。

    那么我是什么?

    奥利弗笑了笑,没有讥讽,我不清楚,也许是生命之火,造物主的奇迹?

    伊莱并没有察觉他的幽默,只是喝完了所有的红茶,你认识乔舒亚吗,好像每年我爸都要去见他一次。

    认识。奥利弗拿过他的茶杯,放在床头柜上。纽约不大,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认识了乔舒亚,尽管他不太热衷社交活动,也在一些慈善酒会上见过乔舒亚,他们第一次聊天时,奥利弗在讲纽约的旧闻,乔舒亚听得认真,又问了几个不太知名的商店和公园,他对答如流,不禁感到有些自豪。奥利弗去年也见过他,他有了衰老的迹象,但并不会触动奥利弗,就像他年轻时漂亮的面容也不会令他迷恋,只是人群中的人,比较好看的一个。

    他怎么样?

    大家都很喜欢他,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对社交圈不感兴趣。奥利弗用力地揉了揉伊莱的头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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