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娘娘。”墨钰从暗处走了出来。

    方贝贝转身看向墨钰。

    从暗处缓缓走出的少年,如同天空高悬的冷月,明净,清朗。乌发被一只白玉簪绾在头顶,黑与白的对比在夜色中弱了下去,却更添了几分柔美,长眉入鬓,淡然沉静的黑眸如玛瑙一般的透亮,点缀在如玉的面庞,虽是男子,亦是绝色。

    墨钰完全没有被人点破的尴尬,面色淡然如常:“原本是打算与王叔说两句话,不料追到这里却看见静妃娘娘您,更听到了些原本不该听到的话,心中有些疑问,不知静妃娘娘可愿意为墨钰解惑?”

    “太子殿下请问。”

    “方才娘娘求昭阳王放过的人可是刚刚失了龙嗣的方才人?”

    “正是。”这话答得干脆,没有半分犹豫。

    “这,墨钰就不懂了。方才人的胎儿是因摄入麝香调成的香料,后又被琉璃惊吓才小产。此事已经查明,致使方才人受惊的是一个宫女——春香,如今已经伏诛,且,是方才人亲自动的手。再有那麝香,虽然来源不明,但淑妃娘娘担下了失察之过,也算是有了个交代。”墨钰神色清淡的说着一个既定的事实。

    方贝贝唇角微勾,那张与方宝宝极为相似的脸上是清明的透彻和浅浅的嘲讽:“方才人小产之事,既非偶然,也绝非一个宫女栽赃的成果,其中利益牵扯错乱,这背后之人也非一个。再者,太子殿下聪慧过人,又岂会不知这所谓的交代也不过就只是个交代而已。”

    “这背后之人是不是也有静妃娘娘的一席之地呢?方才人被禁于漪澜宫,与冷宫无异,而这宫中也从不缺家道中落的罪妃,无人会记挂在心上,至于皇室的血脉…”墨钰低低一笑,清潭似的黑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化作春肥染红了花的也不计其数,无人在乎。为何偏偏方才人得了天意眷顾?这其中怕是静妃娘娘用了心吧?如此算来,方才人今日的结果也是静妃娘娘您种的因,又为何会特地等在此处求昭阳王手下留情呢?”

    “太子殿下有何必明知故问。”方贝贝脸上波澜不惊,“为方才人送饭的小太监原本就是长信宫的人,方才人有喜我也是这宫中第一个知晓的。只可惜昭阳王在其中添了一笔,终究还是没保住这个孩子。”

    “娘娘既然选择了不问世事,又何必再参和进来,淌这一趟辨不明的浑水呢?”

    “太子问的是,我长伴青灯,偏安于一方佛堂,早已与这六宫交浅。只是…”方贝贝垂眸一笑:“身在红尘,六根便得不到清净。况且我也并非修佛之人,诵经吃斋也是为了赎往日的罪过。或许天道未泯,如今方家也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方才人或许有罪,但孩子却是无辜的。”

    墨钰不曾想到方贝贝会如此评价方家落败之事,略有些诧异。

    “想必经此一事,方才人也能看透一些事,放下求不得的痴念。” 方贝贝若有所思的低叹。

    墨钰安静地在一旁听着,看着方宝宝精致的五官,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与方宝宝无半丝相同。

    “不知可否请太子殿下帮我一个忙。”

    夜已经深了,寒风将所有的暴戾耗尽,开始变得温柔,慢慢的踱过,轻撩着方贝贝的衣袖。

    “静妃娘娘请讲。”

    “还请太子与昭阳王说一声,方才人罪不至死,如今也已受了报应,还请他高抬贵手,饶了方才人一条性命。”

    “静妃娘娘为何要我去说?”

    方贝贝眉眼间极快的掠过一丝惆怅,勾了勾唇角,笑得无奈:“他会听你的。”

    墨钰稍有不解,却也不再多问,也不曾点头答应。

    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方贝贝又开口说了一句话:“你以后会需要她。”

    方贝贝说完之后,欠身行礼,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连廊长绕,夏日里生机勃勃的黄环到如今也只剩下了枯藤,遮不得一丝寒风。

    动身移兮恍若仙,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连廊尽头,映着一抹孤傲的月色。

    可惜那月色终究凉薄,冷落了天上的星子,和地上的人。

    墨钰收回目光。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鸡鸣,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被近万数的侍卫保护的皇宫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

    “主子,你刚刚去哪了?”喜笑看着墨钰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愧疚。她又给主子惹祸了,明明在晚宴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不会出去,却还是去了,还惹了这么大的祸,若不是主子早有安排,此时的局面怕是不好看了。

    看着墨钰一脸严肃,喜笑双唇抿起,大眼睛眨啊眨,可怜兮兮的看着墨钰:“主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去那边椅子上坐着。”冷冷的丢出一句话,墨钰严肃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径直穿过喜笑的身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唔…”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生气了,怎么办,怎么办?

    喜笑心里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脸上却换了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摆了摆手让其他的闲杂人等都出去,等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喜笑开了口,可怜兮兮的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我脚好疼啊,今天追琉璃的时候走了好多路,怎么办,好疼哦!”

    虽然知道这小丫头是装可怜在哄他消气,可墨钰到底是狠不下心去不管她,暗自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沉着脸走了过去,转身,蹲下,严肃冷沉的声音中夹杂着无奈和宠溺:“上来,我背你去床上。”

    “恩!”喜笑欢欢喜喜地应了声,扑到墨钰的背上,搂紧了墨钰的脖子,开始了她的撒娇,“太子哥哥,你真好,你最好了。太子哥哥,我以后肯定都听你的话,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每次生气我都可害怕了,真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太子哥哥,喜笑最喜欢你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都不给你添麻烦了,我乖乖的,你别生气了。”

    整个屋子中只有喜笑撒娇的声音和墨钰沉稳的脚步声。

    很快走到了床前,墨钰想轻轻地将喜笑放下来,没想到喜笑搂紧了他的脖子耍起了赖,就是不肯下来:“我不下去,不下去,就不下去!我要是下去了,你肯定会一转头就走人了。”

    “太子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我的伤还没好利落呢,我可是病人,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太子哥哥?”

    墨钰无奈了,喜笑的脾气是他从小惯起来的,如今她又受着伤,再说其实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就是想吓一吓她,让她长个记性,宫中的人心险恶,他也不可能事事周到,哪怕他不想让喜笑接触那些腌臜阴谋,也要让她有一些防人之心,尤其是春香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更是让墨钰觉得喜笑在这个宫中还会面对更多的诡计。

    “你下来吧,我不生气了。”

    “真的吗?”喜笑偏过头来看墨钰的神色。

    跳跃着的烛火将昏暖的光送至少年的脸上,原本白皙莹润的面庞被罩上了一层柔光,略带冷意的神色被温暖消融,只留下少年精致完美的五官,干净,秾丽,惊心动魄。

    喜笑看得入了神。

    “你再不下去,我就不用去上早朝了。”墨钰微微侧过头,刚刚回神的喜笑一不小心又掉进了两汪清潭,澄明,凉寒,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仿佛那清潭之下藏着足以叫人粉身碎骨的旋涡,进去了便只能永远的呆在里面,一见便是终生。

    墨钰看着喜笑傻呆呆的愣神模样,略感无奈,只能伸手敲了敲喜笑的脑门。

    “哎呦…”喜笑终于回神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怨念的看向墨钰脸上的笑意,突然想起自己方才丢人的样子,脸腾的一下全红了,连耳朵都没放过。

    墨钰脸上的笑意更浓,原本的一点点担忧都被喜笑的脸红打得烟消云散。

    “不许笑!”喜笑看到墨钰脸上的笑意,小巧的耳朵更红了,为了不显露出自己的羞涩,故意装作凶巴巴的样子去吼墨钰。

    眼看着墨钰脸上的笑意越泛越大,自己的吼声没有丝毫的用处,喜笑气急败坏地从墨钰背上跳了下来,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可结果却与小时候不同,刚刚落地,喜笑直接“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

    墨钰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愠怒:“谁让你往下跳的?脚上有伤自己不知道吗!”

    每一声呵斥中都是满满的关心,每一声责备中都是无法忽视的心疼。

    原本还在痛呼的喜笑看着墨钰生气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到眼泪流满了略有些婴儿肥的脸。

    “来,我抱你起来。”墨钰伸手轻轻拭去喜笑脸上的泪水,方才的怒气被几滴眼泪冲的分毫不剩,弯下腰,温柔的哄着他的小女孩。

    喜笑泪眼婆娑的看着墨钰,长长的睫毛被打湿,像一只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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