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到略显陈旧的屋子内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整洁与堂皇,入眼是被整整齐齐的搁在枣木橱子里常日不用却无一丝灰尘落进、胎薄晶莹的白瓷碗,象牙的筷子,然后是镶了银边的灶台,和新添的由整块暖玉抠成的盛水器。

    “你真的找到这个了?”踏入这个小厨房的女子对着身后的人惊喜地说道。

    “恩。”紧随其后的男子稍有些不自然,“你说想吃,我就跟底下人提了一句,没想到他们听进了耳朵,还真找到了。”

    女子不揭穿他,只是欢喜的捡了一个瓷盘内的糕点放进了口中,吃出了一脸幸福的感觉:“真没想到你能找到它,记得当初我在宁家时满婆边说有一日离开宁府会自己开一个糕点店,做出各种糕点,后来满婆被辞退,我还以为我再也吃不到了。”女子脸上的伤感不过一瞬,欢喜的笑意重新占据了整个脸庞,随手拈了一块花形的绿色糕点递到男子嘴边,“你尝尝这个,这个是绿豆糕,里面加了干薄荷,吃起来清凉凉的,每年到了夏天我都会缠着满婆给我做。”

    男子就着纤细的手咬了一口,果真是与旁处不同的味道,香甜,清凉。

    看着男子称得上乖巧的神色,女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开口道:“萧凡,以后不要在这个院子里杀人了,好不好?”

    墨萧凡已经将先前沾了血迹的衣裳换了下来,身上的戾气也散了下去,听到女子的话,神色微怔:“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看到你身上沾血的样子,就算是你真的有非要处理掉的人,就让你身边的人动手,好不好?”

    “冉冉,我想吃你做的面。”墨萧凡沉默了会,再开口便转移了话题,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若是墨钰或者聂家寨的任何一个人在场,他们都会发现这被唤作“冉冉”的女子分明就是聂乐然。

    聂乐然也不追问,微笑着应了声,转身便进了锅碗瓢盆间忙碌。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女子端着一碗面来到了一直在跟前看着她忙碌的墨萧凡的跟前。

    墨萧凡拿着温润的象牙筷将飘在面上的葱花拨至一旁,然后一根一根的挑起面条,吃的慢条斯理。

    聂乐然坐在他旁边,托着腮,想起最初与他相遇的时候。

    当年,聂乐然四岁,与双生子的姐姐不同,她从小体弱,便是有一个不注意被凉风吹到也能病上一阵,可她是双生子,聂家主母又因为生她两个进了一趟鬼门关,打了个旋儿才出来,生孩子时落下的病症最是难治,此后便是常常卧病在场,更没多于心力去照看两个孩子。

    这差事便落在了聂家家主聂文博的头上。可是聂文博毕竟是个男人,就算再细心照顾,也终究是有顾不到的地方,再加上她体弱,这一年到头便是好了咳嗽又发烧,生生变成了一个精致的小药罐子。

    聂夫人一颗心全放在了小女儿的身上,看着她被灌药时哭得惨不忍睹的样子,心里一揪一揪的,于是常常她的病好了,聂夫人的病便来了。聂文博一看这样不行,便跟聂夫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将聂妇人的娘——宁老太太从江南接过来。

    终于在聂夫人的多番邀请之下,宁老太太踏进了聂家的门。

    眼见着自己疼进心眼里的女儿病成了这般憔悴模样,娇俏惹人怜爱的小外甥女也是体弱多病,也不等旁人开口自己就打了主意要住下来。小半年的时间过去,聂夫人的身体调养的好多了,小外甥女生病喝药的次数也少了。

    可老太太心疼女儿也心疼儿子,心疼外孙女自然也心疼孙女,宁府来了信,大小姐宁思思染了风寒,每天哭着找奶奶,不吃饭,不喝药,谁哄都不听。宁老太太一听自己孙女也病了,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飞回去,可转过头来看着从小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一脸憔悴的模样才好了没几天,若是自己这一走,她和那个小惹人疼怎么办啊?

    就这样宁老太太返程的日子拖了又拖,江南那边又来了加急信,说是宁思思病情加重竟到了药石枉顾的地步,老太太听闻这信,嘴里蹭蹭起了好几个燎泡,半点不敢耽搁,便回去了。

    又过了半月宁老太太来信了,与聂家夫妇商量着把聂乐然带到江南宁家由老太太来教养,同时也说了宁思思病得确实严重,托人寻到了一个世外高人,医术也确实不错,几针下去宁思思的咳嗽便轻了许多,只是那高人说宁思思须得去他那谷里住些时日。依着宁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求高人再给聂乐然瞧一瞧,看这孩子要如何调养。

    聂家夫妇早已为聂乐然找遍了京城有名望的大夫,都说聂乐然经脉不通,治无可治,只有慢慢调理。可聂家夫妇到底是不甘心,谁又能甘心自己的孩子整日里生病,所以虽然不信那高人能有多好的医术,但终究还是想要试试。

    就这样,聂乐然随着宁老太太在江南呆了十年。

    期间为了方便宁老太太经过聂家夫妇的同意又为聂乐然重新起来个名字——宁冉冉。

    这边是聂乐然回忆往事,无独有偶,昭阳王府里邹毅看着向着自己款款而来,明明是少女的年纪,可那知礼的神情下却有一份与她年纪不符的当家主母的气势。

    “小姐。”邹毅对着前来的向小柒微微颔首行了一礼。

    “邹侍卫,我听说王爷想要雷钧阁出世,可有此事?”向小柒弯弯的柳叶眉微蹙,往日里尽是温柔的眼睛中写满担忧。

    “小姐,王爷向来不喜欢您插手这些事情。”邹毅这话虽有些不客气,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在关心向小柒。

    这昭阳王府中,尚无王妃,便是侧妃也并无一个,有的只是晟睿从各处带来的不知来路的女人,和那些想要向晟睿献媚的人送来的舞姬歌女,不过都是些玩物,晟睿也只是给她们提供了一方住所,从不曾另眼相待。

    可是这向小柒却不同,她的来历邹毅从旁处打探过,原本是宫中的一个小宫女,机缘巧合入了晟睿的眼。据说这小宫女当时还曾为逃跑装作哑人,只不过逃走时顺手牵走了晟睿的玉佩,也正因此才被晟睿在宫中翻找了出来。当时邹毅有其他事情在身,并不曾跟随晟睿入宫,所以知道的这些也是由当时在场的太监所说。

    不过在见到向小柒之后,邹毅曾疑惑过当时宁愿装作哑人也要逃走的向小柒到了王府之后既无他人看管,也无旁人威胁,为何一次也不曾逃过了?

    后来见多了人事离合的老管家解了他的疑惑:“你自小跟着王爷,当然不知道在底层拼爬的人的心思。王爷遇到向姑娘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宫女,当时她不逃走,若是最后王爷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这代价绝不会止于她沦为整个宫中的笑柄,宫里可是真正吃人的地方。以王爷的相貌与权势,在加上皇上对王爷的宠爱,宫中有身份的宫女哪个不在心中留几分肖想?而这肖想也就只能止于肖想一下罢了。可若是突然出现一个各方各面都不如你的人接近了你肖想的东西,哪怕只是接近,并非得到,都足以让那些人疯狂。真到了那时,等待向姑娘的就真的只有一条路了。”老管家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原本血腥的动作由一个笑起来满脸褶子的和蔼老头做出来格外的渗人。

    “既然这样,那她为什么要拿走王爷的玉佩呢?”邹毅仍有不解。

    老管家浑浊的眼睛里有一道精光闪过,声音往下压了压:“若是不拿了玉佩,王爷怎么会回过头去找她呢?另一说,就算是王爷不在乎这枚玉佩,不去寻她,她也可以将这小小的玉佩藏起来不被旁人发现,待到出宫的年纪,这玉佩还可以换做一大笔盘缠,总之,百利而无一害。”

    “照您这么说,这姑娘心机颇深啊,会不会对王爷有害?”

    “这便需要你去防着了,你且记着,纵然这姑娘不似我所想的心机深重,也绝不会清浅到哪里去,她对王爷无害最好,若真有妄动,你一定要保护好王爷。”

    邹毅至今仍记得老管家眼神中的嘱托,也就是从那时起邹毅总是对着向小柒留一份疏离。

    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向小柒进王府后没过几年老管家就告老还乡,将王府中的一切都交由了向小柒。尤其是在晟睿离开京城游历于江湖的时候,向小柒便成了昭阳王府的掌事者,小到油盐月例,大到王府与旁人的往来,皆由向小柒料理。小小的姑娘操持一个偌大的王府,除了最初不熟悉的时候犯过一些不大不小的错,之后凡是经由过他手的事都是妥帖得当,再不曾出过任何差池。

    慢慢地,邹毅也就放下了对她的戒心。

    再往后,由于她打理着王府的一切,也就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了晟睿隐藏在暗处的一些力量,其中就包括雷钧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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