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天一天的过去,阿玥跟一个死掉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想起在樱花谷阿玥伸手去接天空中落下来的樱花,她骑着马在满天樱花飘舞的风中奔跑,她身上挂着的银器如风铃一样的摇动,让我觉得,让我觉得她就是来自天堂的天使,她不是凡间的女子。难道她是重新回到了她的天堂吗?难道说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想着,想着,眼泪从我的心底流了出来,我对着一点声息都没有的阿玥说,阿玥,求求你了,你快点醒过来吧,如果你醒过来了,我就再也不回北京,我留下来,我留下来和你在一起,我答应我爱你,我情愿做你的奴隶,任由你使唤,我愿一辈子的守护你,我愿意娶你。阿玥啊,你要醒过来,我就一辈子跟你当牛做马,只要你醒过来,如果是死神真的要一个人,我可以替你死。如果你不醒来,你说,你说,我这一辈子该怎么活啊?

    每天我都这样跟阿玥唠叨,每天都跟她说很多很多的话,希望我的话是温暖的阳光,把冰川一样的阿玥唤醒。但我的希望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变成绝望,阿玥或许真的不会醒过来了。因为世间其实真的很少发生这样的奇迹。我的一个老师,他的儿子因为事故变成了植物人,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我的老师每天都跟他的植物人儿子说话,一说就是几十年,但他的儿子仍然没有被唤醒。我的老师由黑发变成了满头的银发,奇迹还是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生活之所以是生活,它不是虚构的小说,也不是电影中的巧合,它的残酷远远超过我们的想像。所以,我也开始相信奇迹不会意外地发生在我的身上,阿玥或许真的就不会醒来了。

    我已经守候在医院一个星期了,阿玥还是没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医生对我说:“病人家属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她要想醒过来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她要不想醒过来的话,三月两月也是说不清的事情。所以你守在这里也不是个事,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对了,我已经知道你并不是病人家属,你是从北京来采风的学生。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难受,谁都理解。但这天灾人祸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遇到了就是命。所以,我从医生的角度想劝你不必太过自责,事情都发生了,自责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我看见阿玥的眼角有泪水,我对医生说,医生你看,阿玥活过来了,阿玥活过来了,你看,你看,她哭了?。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她是因为脑部严重损伤而造成的深度休眠,并不是死亡。就是说她仍然具有正常人的情感知觉,她的神经系统仍然和常人一样。但这种流泪也可以理解为病人有了苏醒的一种迹象。你看她,并没有醒来。”

    我对医生说,“那我说的话她能听见吗?”

    医生对我说:“这个,这个可不一定,你说的话她可能听见,也可能听不见,但从病人目前的状态来看,或许听见了你说什么,因为感动,所以流泪了。你就多说一些让她温暖的话吧,这对病人的苏醒是很有帮助的。”

    我对医生说:“好的,谢谢你。”

    我在心里想,一个能用自己的身体或者说用自己的命来保护你的人还不算亲人吗?还不算是爱人吗?

    我回到病房坐了一会儿,我把阿玥抱到自己的怀里,就如拥抱我的亲人,亦如拥抱我自己的爱人。虽然我们没有婚姻,但我觉得我至少爱过她了。我要让阿玥知道,我爱她,我也要让自己知道,我爱阿玥。我决定和阿玥在一起,不离不弃,为了阿玥,我愿意放弃一切。

    这也算是对阿玥的表白。要不藏在心里弊着会弊死人的。心头的伤比这身上的伤还要痛。”

    这一次突然的灾难,让我们的心靠近了,那种无法抵达的距离,就在塌方那一刻,被冲塌了。

    在灾难突然降临的夜晚,阿玥在我的怀里,用虚弱的声音对我说:“你家在北京,我们是无法生活在一个世界的。不过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阿玥的表情好像是害怕下一秒钟我们就不在一起了。

    这一分钟,我把阿玥抱在我的怀里。阿索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事情,阿索看见他的妹妹在我的怀里。阿索装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对我说:“你没事就是万幸?让我担心死了。州上的领导和县上的领导都亲自过问这件事情,你没事就好,否则我没法交待。可我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就让你们给碰上了呢?”

    我对阿索说:“这种事情谁会估计得到呢?如果不是阿玥帮我挡了一下,恐怕躺在这床上的应该是我。”

    离开医院,我挪动疲惫的身体往阿索家的迤萨公馆走。我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到迤萨半个月时间,就和这个女孩子同时进了两次医院一次派出所,甚至两次都是差点死掉。如果说这是一种缘份,谁愿意碰到这种缘份呢?

    回到迤萨公馆,叶赫娜他们四人正在天井里面打牌,宋知秋的脸上都被纸条贴满了只剩下两只眼晴。宋知秋看见我身上的擦伤和血衣,一把扯掉脸上的纸条,惊吓地问我,“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在撒玛坝吗?”杜润涧对宋知秋说:“你这是耍赖,说事归说事,怎么可以扯掉纸条呢。”

    宋知秋把牌往桌上一砸,说:“我不玩了,什么说事归说事,你他妈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你没看组长一身的血吗?”

    我对宋知秋说:“没事没事,你们接着玩。”

    叶赫娜起来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你每次一落单就变个血人回来?又是拔刀相助英雄救美。大哥,你这样玩下去,就只差拯救地球了。”

    我对叶赫娜说:“一边去一边去,大哥累了,需要睡觉。”

    夏听泉也拦住我说:“今天你要不说清楚,你就不要睡了。”

    我只有对这几个活宝说:“遇上泥石流塌方了。”

    夏听泉说:“怎么这样巧呢?阿玥呢?还活着吗?”

    我对夏听泉说:“不死不活。在医院呢。可以让我睡觉了吗?我真的很困。”

    夏听泉上来夸张地扶着我说:“老佛爷圣驾辛苦,赶紧歇息吧。”

    我进房间就和衣躺在了床上。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进来。

    叶赫娜说:“咱们得去医院看看,怎么说阿玥也是阿索的妹妹,不是给组长领路,人家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宋知秋说:“我也觉得应该去看看。咱们到街上买点营养品,现在就去。”

    杜润涧说:“看来我们的决策是正确的,如果我们四人都去,后果不堪设想。太危险了,我们是吉人天相躲过了一劫。”

    宋知秋说:“怪不得我前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没想到这奇怪的梦会应验在黄子衿身上。”

    叶赫娜说:“我怎么就觉得阿玥这女孩好像对组长有点意思。当然,是直觉,直觉”。

    宋知秋说:“怎么会呢?完全的不靠谱。怎么可能呢?一点可能性都没有。这家伙的眼晴都不看女孩子的,只是我感觉他对叶赫娜同学有那么一点点特别。就是他看你时候的眼晴。”

    叶赫娜说:“知秋同学,再说下去,就影响同学关系了哈。走走走,咱们赶紧的去医院。”

    他们一走,天进里面就安静了下来。我也进入了似睡非睡的状态。我好像梦见了母亲。突然很想跟母亲打个电话,很想知道母亲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因为自从有一天在母亲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支纯钢的手枪,我开始明白母亲不是研究原子弹了,我不过是想气气老师而已。但母亲的工作一定和研究原子弹一样特殊。一个以工人身份存在却并不在工厂工作的持枪的女人,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工作呢?从那一天开始,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每次跟我和外婆告别的时候要亲吻和拥抱。母亲每次离开我的时候,都会亲吻我的额头,并说:“等着妈妈回来”。亲吻和拥抱我的外婆的时候都会说:“妈妈,我会回来的。”

    有一次,在学校门口,我已经是初中生了,一个陌生男人牵着我的手,恰好这时我的母亲到学校接我,我的母亲飞起来,在一瞬间就把陌生男人按在地上,那天母亲还穿着裙子和高跟鞋,身手居然如侠客。看起来和其它女人没有任何区别的我的母亲却肯定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人。在一次要人出访的国事活动中,我在电视上看见我的母亲戴着墨镜站在要人的身后。从那时起,我知道,我的父亲母亲都是那种在这个世界没有身份的人,或许他们的存在只是一个符号。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是我的父亲母亲,不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自从那次在母亲的枕头下面看见母亲的手枪,每当母亲亲吻我离开,我都会对她说:“妈妈,我等你回来。”

    母亲和其它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走路的姿式,母亲走路总是那样昂首挺胸,步伐坚定,干净利落,有一种音乐的韵律,所以母亲不管穿什么样的衣裙,总是比别的女人漂亮,她有一种其它女人没有的高贵气质,朴素而不凡。不管她装出来是如何的谦卑和恭敬,她的骨头里都会散发出那种其它女子所没有的高洁和脱俗。母亲虽然是母亲,但更多是一种关系上的符号。因为我基本上是跟外婆在一起。母亲经常都会问我,说:需要什么跟妈妈说。

    有一次在外婆那里,母亲问我需要什么的时候,我问她,“你做得到吗?”母亲说:“妈妈当然是尽量了。”我对她说:“那你尽量买一个妈妈摆在外婆这里吧。”那一天我的母亲哭得乱七八糟。

    我不是一个独立性强的人,这一点,母亲常常责怪我的外婆,说外婆把我养成了女孩模样。我从小就依赖外婆,从来不敢关灯睡觉。闭上眼晴之前,我都会把外婆给我的放音机的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面,只有这样我才会平静地睡去。这个习惯即便到了现在还是没有改变。

    在很长的时间里,叶赫娜的作业都是我帮她做的。在同学们面前她是骄傲的公主,但买冰淇淋和蛋糕的时候她都会买成两份,一份是我的。她在其它人面前只有一张冰冷的面孔,但在我的面前会笑。是她取悦我,给我一种温暖。叶赫娜见过我的母亲,她不相信我的母亲是一个工人。当她知道我的母亲就是一个工人的时候,她疏远了我。我们的关系从每天放学一起走到擦肩而过都不会讲一句话。

    有一天,叶赫娜突然对我说:“黄子衿,你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你对我撒谎。我在电视里面看见你的母亲了。”

    我冷冷的对她说:“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的母亲在工厂里上班。”因为,从那时起,从童年开始的我们一直保持的纯洁就再也没有了。我认同一个人的虚伪,但我不喜欢一个女孩子的虚伪和世故。

    还有一次,在大学校园里,我离开外婆的时候,外婆亲吻了我的额头,这是我和外婆日常生活中必须的礼仪。刚好被路过的叶赫娜看见了。在教室门口,我被叶赫娜拦住了,当着许多同学的面叶赫娜对我说:“黄子衿,我真的瞧不起你,我知道杨教授是学院里面的权威,但你怎么可以无耻到和一个老女人在一起,还亲热到那种地步?”

    我对叶赫娜说:“叶赫娜同学还有什么问题吗?需要我一并回答吗?好,那我告诉你,我的外婆亲吻她的孙子有什么不对吗?如果你觉得一个外婆亲吻她的孙子有伤风化的话,你有权到学校作进一步的反映,这个答复你满意了吗?”

    “什么?教授是你的外婆?你真会编故事。”叶赫娜说。

    我对叶赫娜说:“你爱信不信。”

    叶赫娜对我说:“你为什么从来就没有过一句真话?你,还有你的家庭全是虚假的符号。”

    我懒得理她。从那时开始,叶赫娜好像发现了什么,找机会和我修好。可是没有用了,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我也和叶赫娜一样好奇我的家庭,后来放弃了。因为,我知道,世上的许许多多的事情不让你知道,一定有不让你知道的理由,你越是靠近,越是不想知道,因为,你越知道,越是危险,越是接受不了,甚至越来越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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