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命手段高明的人不是谢不鸣,而是真正的阿不。阿不出生江湖,家中人世代行医,无论是用毒还是陷阱,他都无比娴熟。从京城逃亡西北,上千里的路程,全靠的都是阿不的机智和绝招,才能在京师卫一次次的围追堵截中带着谢不鸣全身而退,不至于在半路上就被京师卫的人抓了回去。

    眼下,没了阿不,就全靠她自己了!

    好在谢不鸣着实聪明,一路上看着阿不做了很多,阿不又肯教她,她学了不少,用来对付几个北魏人,足够!

    卫潜信了,点着头说:“阿不,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北蛮子还在附近,咱们得想办法到能联系到陈明关,尽快追上陈明关的大部队,否则,这些北蛮子会将咱们吃得渣渣都不剩下一点。”

    “寒铜军在陈明关内吗?”谢不鸣问。

    卫潜点头:“陈明关内有一部分,但最大的几个营在堰塘关,如今是由温淳觅在掌军。裴御死了,东陆可堪大用的人就只有三皇子一个,不过他这个人一向不靠谱,我真担心寒铜军会在他手里倾覆。他一个人死了不要紧,别拖累我几十万寒铜军将士的性命就好。阿不,你听说过温淳觅这个人吧?”

    谢不鸣没说话。

    东陆三皇子温淳觅,大名如雷贯耳。

    东陆平嘉帝膝下有九个儿子,温淳觅排行第三。他一出生,就因天降异象被皇室排斥,不足一岁,生母瑨妃便将他送出了府,养在外臣傅欢宜家里。温淳觅在傅欢宜家中平安长大,九岁后,进入国子监同其他皇子一同读书,就展露出过人的聪明才智,过目不忘的本事让太傅十分震惊,投入了大力气培养他。

    温淳觅十五岁时,傅欢宜触怒平嘉帝,被贬为遥城太守,温淳觅跪在正大光明殿前为傅欢宜求情,连带着也得罪了平嘉帝,平嘉帝一怒之下,索性封他为誉贵王,封地为黔州四郡十七县,随傅欢宜一同去往遥城。

    皇子分封为王,遣送封地,便意味着失去了帝王心,永久外放,再无争夺皇位的可能。

    瑨妃在宫中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傅欢宜更是因自己拖累了三皇子险些抹了脖子,被温淳觅救下后,拗不过圣旨,便举家迁往遥城。

    五年后,温淳觅二十岁,平嘉帝五十大寿时,温淳觅奉旨入京贺寿,又不知道在宴席上怎么惹怒了平嘉帝,平嘉帝一纸诏书,褫夺了他的王位,还将他送到了寒铜军中来。当年阿爹还在,听说温淳觅要来,好一阵惆怅,觉得不知道要把这个尴尬的皇子摆放在什么位置才合适。轻了,有蔑视皇家的嫌疑。重了,又是跟平嘉帝的旨意对着干。思来想去,最终让他做了个参军。

    温淳觅此人,年纪轻轻就遭逢起起落落,心性有些古怪,高兴时,能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比如,平嘉二十年,他独自一人骑着黑马深入大漠腹地,就为了找寻一株传说中的雪芝草。

    而他不高兴时,行为便有些疯疯癫癫。

    平嘉二十二年,他瑨妃病逝,他被困在西北不得回京吊唁,那一次,温淳觅像疯子一样,带兵疯狂的攻打陈明关外的斡尔瀚城,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屠了斡尔瀚城的守军两万人,令北魏人提起他就恨得牙齿痒。

    平嘉二十三年,平嘉帝病逝,太子温景煜登基为帝,改国号天启,对自己这个兄弟更不见宽容,除了延续平嘉帝的命令,不准他回京城外,还将他的职位提高了一些,对外是名头好听的西北大统领,实则收回了他全部的实权。

    温淳觅对这些安排倒是统统都接受,天启帝登基四年来,他一次都不曾踏足京城,常年就厮混在军中。

    除了瑨妃病逝带兵攻打斡尔瀚城的那一次外,温淳觅一次都没带过兵,故而世人只知道他名气很大,才学冠绝天下,但却没人对他有一丝半点的信心。

    及至这次北魏挥兵东进,裴御被处死,满朝上下的将军无一人敢来西北,论起军衔来,温淳觅当为第一,天启帝无可奈何下,便将他晋升为寒铜军主帅,掌管西北屏障。当然,为了限制他的权利,晋升他为寒铜军主帅后,又特意提升了参事的职权,专门用来克制温淳觅,随时向天启帝报告温淳觅的一举一动。

    其实当真是多此一举,温淳觅自打来了寒铜军,整日里就知道喝酒玩乐,没干什么正事。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带着几个亲卫在城门关内外晃荡游玩,被寒铜军的将士好一通白眼。

    阿爹死后,不知此人现在是否有所改变?

    卫潜久等不到谢不鸣回答,已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听说这个人满腹经纶,是所有皇子里最聪明的一个。如今百里锦带着北蛮子东进,咱们东陆人的希望就全压在他身上了,他要是不行,就不知道东陆还有谁能挑得起这个大旗。”

    “会亡国吗?”谢不鸣轻声问。

    一瞬间,胸腔有点生疼。

    阿爹最爱西北这一片土地,把一辈子所有美好的年华都贡献给了箕陵城,若他泉下有知,西北城破,真不知道是否还能瞑目。

    卫潜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一定不会。”谢不鸣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格外坚定:“没了裴御,还有温淳觅。没了温淳觅,还有卫潜大哥你,还有我。”

    她停了停,接着说:“没了我们,还有无数勇敢的东陆人。大哥,东陆不会亡国,绝不会!”

    一番话,将卫潜说得愣愣的。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这张秀气的脸蛋有种无法言喻的光,像什么刺入心脏,一阵钝痛后,便自心口蔓延开滚烫的热烈,变得浑身都是劲,哪怕是千军万马站在跟前,也不会退缩半步。

    他敬佩的看着谢不鸣:“阿不,你总是能说出让我觉得很赞同的话。对,东陆不会亡国,没了我们,还有更多热爱这片土地的人站起来。”

    谢不鸣连连点头。

    两人都感到胸中一阵激荡,卫潜率先站起身来,伸手拉她:“你还能走吗?若是实在走不动就别逞强,上来,我背你。”

    他屈膝,将坚实的后背留给谢不鸣。

    谢不鸣看着他无声的关怀,舌头发苦,却摇头道:“我还走得动。大哥,我们得赶紧去到陈明关。耽误了这么半天,恐怕北蛮子早就走完了苍龙岭了。”

    “没有那么快。”卫潜摇头:“苍龙岭走出去最起码要三天,大部队行军速度慢,最快也要四天到五天,咱们来得及。”

    两人收拾好并肩上路,卫潜没坚持背谢不鸣,只走在她旁边,时不时的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看不出来,这个高大的男人竟细心至此,连路过的荆棘丛都能先一步为谢不鸣扫开,令谢不鸣省心了不少。

    但是,同样的,他也给谢不鸣带来了一些烦恼。

    摸摸自己的脸,谢不鸣悄悄叹了口气,原本打算摆脱京师卫之后,她就在苍龙岭上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草药,将她这高耸的胸部和白皙的皮肤遮一遮。还有她光滑的喉,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早该有了喉结,这个得弄出来,不然,太容易露陷了。因为卫潜跟得太紧,一路走来都没发现能用的药,这事只得作罢。

    两人走走停停,大半日的路程上都没再遇到北魏兵,到了晚间,两人不敢生火,依偎着互相取暖,第二天一早才起身赶路。

    到了第二天中午,零零散散的就遇到了前来追击他们的那一支百人的部队。两人合力倒是顺利,没什么危险。

    但到了第二天夜晚,一切就没那么顺利了。

    遥遥从山顶山能看见陈明关的城门时,也就跟着瞧见了北魏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就躲在苍龙岭,用灌木遮挡,斥候若不是近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些狡猾的北魏兵。这些北魏兵埋伏在苍龙岭,既不着急出来,也不是借道离开,就藏身在这苍龙岭里,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是个什么打算。

    卫潜是对这些最为机敏的,他爬上树看了一会儿,下来后,眉头蹙得紧紧的:“北魏兵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谢不鸣也去看了一眼。

    论起战场经验,她比不上卫潜充足,看了好半天才看出猫腻来,顿时,谢不鸣的脸就煞白了起来。

    三十万北魏兵,围困十万人的陈明关,这一仗,怎么着都是北魏人胜利的可能性最大!

    可埋伏在苍龙岭外,既不攻打陈明关,也不击杀前来探查消息的斥候,北魏人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呢?

    她忧心忡忡的下了树,一时间,只觉得心头怪怪的,像是什么东西盘绕在心口,一时间挥之不去。

    卫潜在地上戳着泥土也在思索,隔了片刻后站起身来,指着陈明关说:“阿不,你先进关,我要留在苍龙岭,要是事情不对,也好有个报信的。”

    “我同你一起。”谢不鸣连忙说。

    此时去陈明关,她未必能活着走过去,反而是留在苍龙岭敌人的后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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