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一楼,大堂华丽宽阔,几位拖着行李箱的客人正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空气中音符流淌,一位钢琴师在大堂一侧入神地演奏着瓦格纳名作Die  Meistersinger  von  Nürnberg  -  Prelude  to  Act  I《纽伦堡的名歌手:第一幕前奏曲》。

    孙苏合大步闯入,径直向电梯方向走去。身后的玻璃门尚未关闭,他忽然脚步一顿,静默许久的耳机里重新传来狸华老爷的声音,可是无论语气、内容都大异寻常,令他不禁为之一愣。

    苏合先生?

    孙苏合心念一动立刻猜到了狸华老爷的用意。谢依超凡绝伦的棋力始终是八岐洞天急切渴求之物,只是因为实在事不可为,权衡风险利弊之后,他们不得不选择放弃,而狸华老爷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为已是一潭死水的局面提供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全新可能。面对阴阳省,狸华老爷的小跟班小苏合自然不值得任何期待,但如果是和天灾谈笑风生的苏合先生呢?如此人物绝对可以令八岐洞天重做判断,并为之投下赌注。

    唯一的问题在于苏合先生根本只是一个唬人的名头而已。孙苏合想着不禁心里苦笑,我要真有那么厉害,那就是八岐洞天求着来锦上添花了,哪需要像现在这样头疼他们不肯雪中送炭。

    唉,如果面对的是二十二局,又正好遇到黄志成、叶茨那几位老熟人的下属,或许还真的可以靠名头唬人。但眼下面对的是阴阳省,苏合先生这个名头他们根本闻所未闻,又怎么可能会买账,八岐洞天当然也是一样。此事干系重大,除非我真的展现出可以与天灾谈笑风生的绝强实力,否则就算狸华老爷舌灿莲花,八岐洞天也绝对不可能冒着与阴阳省发生龃龉的风险调兵遣将亲自入场。

    孙苏合固然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让任何人带走谢依,但觉悟是觉悟,现实是现实,他心里明白,如果没有高人相助,只凭自己这点斤两,无异于天方夜谭。然而,如果不能展现出强横的实力,以一己之力镇压全场,八岐洞天是绝对不可能甘冒风险派人入场相助的。如此一来,这就成了一个矛盾的死结。

    除了艾丽丝以外,狸华老爷可说是全世界最知道我几斤几两的人,呃,的猫了。这一节他理应早就考虑在内,他不会天真地以为仅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说动八岐洞天,那么隐藏在他言语背后的真正盘算究竟是什么呢?

    孙苏合一边心念急转,推敲思索,一边快步走向一楼大堂的电梯。同时他注意到那两个光点离开谢依的房间之后也沿着曲折漫长的走廊往电梯口行去,速度不紧不慢,大显从容。

    看来在我迈入酒店那一刻,对方就已经准确掌握到了我的身份和位置。孙苏合不动声色地放眼四望,没有阵法的痕迹,是监控吗,或是什么我不了解的道术?不管怎样,对方对我的了解应该还只限于孙社长这个身份,一位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俗人而已,这倒算是一个小小的优势。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我坐着电梯先到楼上,三分钟之内,正面接触。那两个光点会有一个是谢依吗?希望如此。如果不是的话……此时多想无益,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里,阴阳省有阴阳省的立场,八岐洞天有八岐洞天的利益,狸华老爷有狸华老爷的盘算……恐怕只有我和狸华老爷是真正一条心,呃,应该是吧。孙苏合抓了抓脑壳,肥猫老爷你不能别坑我啊,小心我到小熊那儿告状去。

    无论如何,千里之外,咫尺之间,所有的计划筹谋,谁成谁败,就系于三分钟之后我与阴阳省的正面交锋。三分钟,狸华老爷真有什么妙策可以一转乾坤吗?孙苏合此时完全猜不透狸华老爷的谋算,但不妨碍他默契地作出配合,他压低声音,用老气横秋的腔调说道:“阴阳省?呵,杀鸡焉用牛刀。”

    孙苏合故作倨傲,摆足高人派头,同时刻意点出阴阳省,好让八岐洞天感到自己知道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一些通话静音之类的小把戏就不要再搞了。

    “大事定矣,苏合先生这么说,那就是……”耳机里模模糊糊传来狸华老爷的声音,显然是正与旁边说些什么,声音之中大有喜色。

    很快,狸华老爷对着电话柔声细语恭敬说道:“是是,杀鸡焉用牛刀,只要苏合先生照看一二,哪有不成的道理?”

    尽管是在这情势危急的关头,孙苏合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狸华老爷日常自吹自擂拿鼻孔看人,没想到恭敬温顺的小猫咪腔调也是信手拈来,这台词功底,莫非就是常年吹牛练出来的?说起来,狸华老爷平时那些张口就来的话,什么“老爷我站在崇山峻岭之上”,什么“老爷我刚出道的时候英俊潇洒翩翩美少年”,什么“猫中潘安说的就是老爷我了”……没羞没臊的,没有深厚的台词功力加厚脸皮还真说不出来。

    可是,狸华老爷不惜厚着脸皮做这番表演,意图究竟何在,孙苏合仍是全无头绪。也不知道狸华老爷是用怎样一番说辞唬弄八岐洞天的,虽然可以猜个大概,但是万一我一句话回应出岔,漏了马脚,那就头疼了。孙苏合想了想,大巧若拙,干脆不答,只是回以深沉一笑,显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狸华老爷跟着喵喵笑了两声,接着柔声说道:“东京毕竟是阴阳省本部所在,苏合先生,您此番等若于汉军之中行右袒之事,还请千万当心。”

    右袒?孙苏合咬了咬嘴唇,这是周勃将北军的典故吧。

    《汉书·高后纪》:“禄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勃。勃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皆左袒。勃遂将北军。”

    吕后死后,吕氏诸王作乱,太尉周勃使计得了吕禄的将军印,进入中军帐,传令军中:“支持吕氏的右袒,支持刘氏的左袒。”将士都左袒。周勃于是掌握了北军。

    狸华老爷引用这则典故作喻并无不妥,而且他平时说话就爱时不时掉个书袋,与他打过交道者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孙苏合却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弦外之音。

    这个书袋掉得虽无不妥,但绝非上上,狸华老爷平素爱说大话,总叫人觉得很不靠谱,可是他底子里见多识广,博学淹通,这是孙苏合常常暗自佩服的。他知道,对狸华老爷来说,要引一个更恰当的典故,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况且狸华老爷向来自傲,要么不用典,要用就不会用得这么半吊子,免得让人笑了去。所以孙苏合一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有些突兀,但这也只有他这个和狸华老爷朝夕相处许久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莫非有些话当着八岐洞天的面不能直言,就算说了也会被通话屏蔽,所以狸华老爷在用这种方式暗送玄机?孙苏合愈想愈觉得大有可能。可是,右袒,右袒,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搞不懂啊,完全搞不懂。

    孙苏合心念急转却茫然无解,始终无法参透狸华老爷的谋算。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容他细想了。唉,孙苏合心中暗叹一口气,好歹不能让狸华老爷这番表演白费,以他的身份做出这等姿态,八岐洞天虽然不会全信,但至少也要信个三成。就算他们对我这个苏合先生的实力存疑,但尊重必然不会少,看看能不能借此榨点情报出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斗法之时,些许情报差距有可能就是胜负生死之别。

    孙苏合一声冷笑:“呵,不过是和阴阳省玩上两手罢了。他们派出的是什么货色?说来听听。”

    电话那头再度陷入了静默。

    孙苏合此时已经走到电梯前,楼上两个光点也拐过一道弯,到了直通电梯口的最后一段走廊。孙苏合按下按钮,电梯迅速下行,红色的楼层数字不断跳动减小,看起来竟莫名的刺眼,孙苏合微微吸了口气,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乎变得格外稀薄,压力不断迫近,窒得他胸口发闷,与此同时,隐隐又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孙苏合心底起伏涌动,似是期待,似是狂热,搅得他心情好生复杂。

    “轻松一点,放松才好。”如果艾丽丝在一定会这样说吧。孙苏合对着电梯旁的镜子微微一笑,然后好整以暇地推了推领带结,又仔细整理衬衫的袖口。慢着,孙苏合的动作忽然一停,他眉头微皱,灵光一闪,莫非狸华老爷的盘算是……是了,还有这一手!孙苏合一想通个中玄机,顿时心里大喜。有此一招,最少也可以令我在最坏的情况下免去性命之忧。不过,要想藉此安然带走谢依,依然是难上加难,需得好好筹划才行。

    “呵,我知道了。”孙苏合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后直接按断了电话。八岐洞天犹犹豫豫不肯直接提供情报,孙苏合偏不去求他,而是以不屑的态度反将一军。同时这话落在狸华老爷又是另一种意思,他一听就知道,他的盘算我已经了然于胸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一楼打开。孙苏合毫不犹豫地踏入电梯,去赴这场凶恶的约会。当电梯升到十楼时,不出孙苏合所料,狸华老爷的电话重新打了过来。

    孙苏合一接通电话就模模糊糊听见狸华老爷语带埋怨地同旁边说道:“你说你说,真是的……”

    “啊,苏合先生,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小误会,喵哈哈,接下来让这小子和你说。”

    狸华老爷说完之后,换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那声音一开口也是一口汉语,咬字吐音都十分准确,但是因为每个字都过于准确,反而显得有些生硬。只听他说道:“苏合先生,非常抱歉,阴阳省这次的行动非常机密,又是临时决定,我们也不知道派出的是什么人。不过只要我听到他们的声音,马上就能知道他们是谁。”

    孙苏合不置可否地一笑。飞速上升的电梯势头一缓停了下来,电梯口三十步外,两个身披黑色风衣的男子迎面而来。

    两人面容酷似,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不同处在于其中一人寸头短发,体格雄壮,另一人身形纤瘦修长,一头纷乱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短辫。

    “两人,是岛田兄弟,幕僚监部麾下行动二课第一机动队的精英岛田兄弟……”耳机中的声音蓦然凝重。

    门还没开就能听声辨人,看来这位老兄并非泛泛之辈。能令他忽然这么严肃,门外两位想必不是一般高手。两个人,也就是说谢依不在那两个光点之中。娘的,孙苏合心里一声暗骂,精英,爷爷我今天就来会会精英。

    电梯门缓缓打开,相距三十步,目光,骤然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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