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岭距奉天城一百五十里左右,是广袤平原中少有的一座连山地,这地界河流众多、纵横交错、森林茂密,为盘山岭自然形成一块屏障隔离带,使它胜于隐蔽易守难攻,自清末起就成了土匪聚集的首选地。满山红拉起的这支绺子是近年突起的“新秀”,很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生存之道,所以砸窑经常选择离自己地盘稍远的地方,而这一次下山他们便瞅准了奉天城。

    满山红第一次遇见余姚,是在沈之民闺女的喜宴上。他刚刚带领党羽抢劫完隔壁大户,出于“职业”习惯,几人在胡同里谨慎徘徊,准备伺机而逃。满山红靠在砖瓦墙体上探出头瞭望,目光却意外的定格在单余姚的身上。那时她正与藤冈修在背阴处闲谈,那晚微风徐徐灯笼明照,把余姚袍叉下笔直修长的腿暴露在撩人的夜色中,满山红望得出神,心中一阵骚动,他觉得她很美。“缘分”来的有点快,第二日他携手下们去四平街找理发店打理仪容,在街上同余姚擦身而过,她不认得他,他当然记得她。他嗅到她的体香,像春天里的花粉。他情不自禁的尾随她一路,很想靠近多瞧瞧她的面容,却只听见旁边女子一直唤她“余姚”。晚间他去了长乐书馆寻欢,他瞧着与他寻欢女子的脸慢慢变成余姚的脸,不知怎地他脑子里装的都是她的身影,离开时又意外听到隔壁启涏合信所聊,他敏感的听见“余姚”的字眼,最后直勾勾瞪了启涏一眼才走。使他下定决心掠下单余姚,是在数日后的鸿图赌局里。满山红已准备打道回府,手下们技痒想来赌上几把再赶路,在赌局里却目睹下叶启涏欠债的窘状,他在长乐书馆见过启涏,又瞧他为了少挨些拳脚,唯唯诺诺的兜出自家老底,心中比对正是单余姚家况。他忽然萌生一计,想趁火打劫一票叶邸,再顺手牵羊带走单余姚,只怪他“时运”太好,还没等自己在叶邸寻找余姚身影,她却上赶着过来自投罗网。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满山红对余姚娓娓道来,余姚只觉天方夜谭,已知之前那些存在的第六感是对的,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想让裔勋快点找到自己,她祈盼他早点来救自己,只要她还能坚持活到那一天。

    “开虎口(开大门)喽!”满山红的盘山岭老巢到了。

    “大当家的回来了!”

    “大当家的带个娘们儿回来!”

    “快点出去看看,领个娘们儿上山来!”

    “快出去瞧瞧新鲜!”

    一众人乌央乌央夹道欢迎满山红归来,她被满山红倒挂扛在肩头,她听见所有人的笑,带着调戏、挑逗、起哄。满山红走进山洞似的大厅里,把余姚甩在正中间一张大虎皮翻毛交椅上。她吓得蜷缩到一侧,只听满山红向众人道:“搬姜子啃富(喝酒吃饭)!”

    大厅内骤然沸腾起来,八仙桌长凳齐齐的摆满一长排,一堆一堆酒肉接二连三运上桌。四梁八柱(绺子中管理层)纷纷上前与满山红讲话,无非是此次下山的收获和盘山岭老巢这段时间状况。似乎里外都很平顺,满山红转过身看了看余姚,道:“来吃点东西。”

    余姚没有理会她。他起身过去抓住她,把她按到自己身边坐下,“吃吧。”余姚仍不理会他,桌上的食物也吃不下一口。

    “哎!哎!大当家的,这娘们儿害臊脸红了啊?”

    “让你吃是瞧得起你!这么不给大当家脸面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窘,只有拼命的低下头,她掉进了绺子窝。

    满山红没有逼迫她,“不想吃,去歇着吧。”他一扬手过来几个稚嫩小伙子,“带她去我屋里歇歇。”

    她被“请”请进满山红的内室,这是一间较为宽敞的农家土屋,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只是比外面其他地界稍干净点,“咣当”,她清楚的听见铁链声响,她被囚禁在此!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她急迫的翻腾起这件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她试图找到榔头剪刀这类东西以求自卫。寻来寻去只发现一支小木棒子,她只有先把它抱在手里。

    余姚抱着小木棒子靠在炕沿儿边坐下,是漫长又短暂的等待,她在想到底会不会发生奇迹?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但是她要维护自己的内心准则,她是有尊严有骨气的女子!

    天已渐渐黑了下去,她点开盏灯,围坐在这盏灯跟前,好像是围着最后一点温暖。“哗啦啦”铁链子响动门锁被打开,她警惕的向后退,退到无路可退。

    满山红红着双眼站在她对面,她太紧张以至于备好的小木棒竟忘了拿过来。

    他一步步靠近她,忽然伸出手去扯她的裙底。她狠狠抓住他的手死死咬了下去,世界好像静止下来,他没有喊疼也没有反击她,他把这只手丢给她咬,她实在太害怕不知使出了什么洪荒之力,他的手顺着牙印儿慢慢渗出血来,她愣愣的抛开那只手,“我……你,你……”

    满山红道:“这样解恨吗?如果不行,还可以用刀子。”他掏出一把匕首塞给她。

    她抖动的举起匕首对准他,“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来,刺这!”他指指自己的胸膛。

    她忽然把匕首一扔哭起来,“你算准我不敢动手是不是?”

    “我就这么令你厌恶?”

    “你是用不义手段掠我来的,我当然厌恶你!”

    他倏然把她按倒在炕上,狠狠亲吻住她,使她几乎喘不过气。他的手上沾满她的泪水,不知为何他心底生起一股强烈的怜惜使他下不去手,他极力克制自己停下来,提起裤子走出去。她埋在被子里哭得死去活来,她到底还有没有明天?

    是怎么睡过去的?又是怎么醒过来?她浑浑噩噩,挨到第几日了?她已经绝食好几天。每一餐都很丰盛,可她始终吃不下。她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这一回她真的要死去。透过小窗子射进来刺眼的阳光,原来今日是个好天气,门“吱嘎”被打开,她想他们都懒得再上锁,她现在起都起不来。满山红坐在炕沿儿边上看着她,他不会说一句柔软的话,只有长久的沉默。

    门外悠悠的飘进来一股烤红薯的味道,愈来愈近愈来愈浓,她从没像此刻对食物充满渴望,原始的求生欲望。她微弱的抬起眼皮,烤红薯已端进来近在咫尺,满山红拿起一个在手中扒着皮,扒了一半送到她嘴边,“吃吧。”她没有犹豫一口咬下去,像是背弃了自己的内心准则,她到底妥协了。

    红薯救了她的命,她又活了回来。从前她以为自己很懂棠柠,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棠柠遭遇过什么。

    “你吃饱了攒足力气,我放你走。”他冷冷的说。

    “真的吗?”她真的盼来了希望,几乎喜极而泣。

    他为她备好干粮细软,“走吧。”

    离开的有点太顺利,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半信半疑的挪开步子,一步一回头望着满山红。

    “你舍不得我也可以留下来。”

    她听闻此,不再回头,匆匆跑下山去,她得救了。

    “大当家的,咋还放她走了呢?”

    “这小娘们儿挺好看的,扣下当平头子多好。”

    应天梁、扶保柱(站岗、保镖)人手一只望远镜,边望向余姚下山的方向,边对满山红发出惋惜。

    “哼,她能钻出那片林子吗?”满山红漫不经心的问。

    二人顿时大笑起来,“哎哟,懂了,懂了!我这就派兄弟们去盯梢。”

    山下是茂密的森林,纵横交错的溪水岔道,还有数不尽的小型沼泽,误入此地的人们往往容易迷路,只有像满山红他们这种深居在此多年的绺子,才会对林子走向了如指掌。

    天色又已白黑交替,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绕了多少圈,但始终没逃出这片深林。余姚靠在一块大石头歇脚,她才回味过来满山红为什么回这么轻易的放她走,他料定她绕不出这片林子。黑暗来袭,四周传来一阵阵狼叫声,难道逃过了满山红的魔爪,要死在饿狼嘴里?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她现在已浑身泥土,连着多日未洗脸换衣,她能清晰的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饿狼不会喜欢吃我这个味道,她努力使自己平静。

    那几双发光的眼睛已经注视她很久,它们在找准时机,好一起群起围攻。

    她看起来“秀色可餐”,无论对狼还是对满山红。

    她抬起头发现不远处有火把在飘动,她有救了,她奔向火把,口中喊道:“救命!救命啊!”

    满山红带着手下,定在原地,瞧着她奔跑过来。其中一人子弹进了枪膛,对准她扣动扳机,子弹再一次从她身边划过,一只饿狼倒在她的身后,她惊魂未定。

    “跟我回山寨还是留在这里,你自己选,我不逼迫你。”

    “跟你回去,你还再放了我吗?”

    “看我心情。”

    她站在原地不吱声,她被他玩弄于掌骨。

    他似乎露出胜利的微笑,拉起她上了马背,“回山寨。”

    这一次,她没有反抗,她顺从的跟随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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