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冈修赶来四平街时,棠柠余姚二人手中已提满袋子,他不得不伸手要过来替她们拿着。女人可真够麻烦,他两手提满重物,不自然的低下头,生怕被熟人碰见,此刻模样活脱是个小跟班,恐遭人家耻笑。他探着脖子望眼欲穿,仍不见二人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架势要把四平街踏平! 实在没哪个男子愿意陪女人逛街,他几乎欲哭无泪,左手狠狠扯开领结,把他憋闷得够呛。横竖不敢催促棠柠,昨晚才与她和好,再把她惹恼后果不堪设想,他没办法忍受棠柠不理自己。在棠柠不理自己和陪女人逛街之中,他选择了后者,没法子谁叫他爱棠柠呢。

    棠柠风情万种落落大方,是他阅女无数之中最特别的一个。别的女子都愿与他长相厮守,只有棠柠时时撵自己离她远去。越是推开他不让他靠近,他就偏要凑过来,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被这种感觉所牵引。跟她欢愉原始且美妙,是之前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比拟的。他习惯坐在晓南阁的一角,听她弹琴唱歌吊嗓子,瞧她来回穿梭嬉笑怒骂,她是那么美好且真实的尤物。他也知晓她的过去,尽管她总是浅浅地一语带过,但他觉得自己懂她的不易,她是泥淖中盛开的花朵,他想为她遮风挡雨。

    藤冈修灵机一动,“姐姐们,我好饿啊!我们找个馆子吃点东西好不好?”

    棠柠回头问余姚的意思,余姚赶忙说好,藤冈修早已用他那漂亮的眼睛哀求过她。可算忽悠住她们不再逛下去,他如释重负。急急忙忙跑回马车处放下东西,又赶回来带她们找菜馆子。途中撞见王合信领着个俏丽女子在店里挑金货,藤冈修指着他们给棠柠余姚看,棠柠斥道:“你这是生怕王合信看不见咱们呐,要不要我陪你过去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好好瞧瞧我跟你在一块儿呢?”

    藤冈修被棠宁训斥,立刻灰溜溜快步向前走,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他从来没惧怕过任何人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他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苏棠柠是他藤冈修的女人。可棠柠从不承认他们的“关系”,她对他讲,我们在一起快活不假,但绝不妨碍你去找别的女子谈情说爱,也绝不妨碍日后你娶妻生子。他质问她,是因为你比我大了几岁?还是怕我父母不赞同我和你在一起?还是讨厌我是日本人?棠柠口中吐出几个烟圈,笑着说不止这些原因呢。争论无果后,他对自己说,既然不肯长相厮守,那只争朝夕如何?

    这半天余姚看尽了他俩你侬我侬耳鬓厮磨,心里由衷的为他俩高兴,至于结局是什么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她欢欢喜喜的回到叶邸,瞧见裔勋也回到房中。他在内室换便服,她蹑手蹑脚跑到他后身吓了他一跳。裔勋反手拉她入怀,道:“和棠柠出去逛一圈这么开心呢?”

    “当然很开心,特别特别的开心。”她忽想起跟棠柠讨论谁比较“厉害”的体己话,不自觉间红了脸。

    裔勋察觉,道:“想啥呢?咋还想的脸红了?”

    她趴在他耳边私语几句,这私语里自然除去藤冈修的那部分。

    裔勋假装严肃的揉揉太阳穴,“我当然是老练呐。”言语间已抱她回到炕上,又箭步回身关上房门。

    晚间启涏从商行回来,照例上裔勋处汇报,正纳闷父亲房门紧闭,环樱匆匆从下房跑出来,道:“三爷,今儿老爷和小姨奶奶歇下的早……”

    启涏小声啐口:“呵!可真是够早的!”说罢拂袖离去,心里怪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回家来。

    回到金氏房中大声向母亲抱怨,大骂单余姚不要脸勾引他爹,把父亲房门紧闭一事告诉给金氏,启涏双手一撩大褂后襟,沉甸甸坐在椅子上,两只布鞋往远处一踢,把双腿抬到桌子上翘起二郎腿,“娘,你说我好好的学业不念,巴巴的跑回奉天城当‘学徒’?每天在商行厂里厮混,要多无聊有多无聊!还总被我爹骂!现如今谁家公子少爷不西装皮鞋傍身,您非让我穿长袍马褂,跟半大老头子有什么区别?硬说讨我爹高兴,我爹心思半点都没放我身上,天天被那狐狸精勾的魂都跑了!”

    金氏给他端来一碗大补汤,劝道:“你回北京念书谁来挑咱们这一房大梁?你想便宜那两房把家产分了?那二房凤杰人精似的,指不定往自己衣兜里捞了多少钱去!还有那杜仁平,天天在你爹跟前毕恭毕敬的,你还不努力哪有你立足的地方?我们娘儿几个回头喝西北去啊?”

    “得得得!从前跟我大哥说现在是跟我说,翻来覆去这套磕我算听够了!”他起身拾起桌上的碗,一饮而尽大补汤,“咣当”一声使大劲按到桌子上,“我去外面散散心!”

    金氏自知阻拦不下也就随他去了,“兹母多败儿”,她早就站在这个深渊边上,她看不清楚处境,她从来都只会溺爱,原来溺爱儿子现在始溺爱孙子。

    王合信在明湖春饭店组了局,本叫了叶启涏和藤冈修都来,谁料这二人都推了约。启涏知道他父亲晚上在家,不得不回去做例行汇报;藤冈修如小狼狗般缠着棠柠,在晓南阁简直乐而忘返。合信只得另找几家公子出来作乐。谁料启涏回家吃了闭门羹,正愁没地方消遣发泄,想起合信还在明湖春饭店,便匆匆赶了过来。那边藤冈修又不知哪句话得罪下棠柠,给他下了逐客令,定要撵他早点回家。藤冈修独自在大街上闲逛,白白做一日苦工竟讨不来半杯茶吃!越想越气不知不觉也走到明湖春饭店,想起合信之邀遂也找了进去。

    一下子明湖春饭店大单间里热闹起来,叶启涏和藤冈修接踵而来,合信直把二人戏谑一番。二人插科打诨遮掩过去,藤冈修望眼一瞧,合信身边坐着的仍是下午在金店里领着的女子。那女子娇滴滴的为众人斟酒唱曲儿,合信起哄又把她推了出去,又被众男宾揩油调戏数遍。闹了半晌众人散去,单留下他们三人,合信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奉票塞给那女子,女子乘人力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合信道:“去圈楼逛逛?”猥琐的表情没办法描述。

    启涏道:“去去去!赶紧走!”他的心里犯了痒痒。

    “走!”藤冈修抱着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心态,仿佛在与棠柠负气。

    三人来到八卦街圈楼内,启涏四周环望,指着其中一个招牌,道:“去长乐书馆!这名字好!‘长乐’,是如今我最想要的。”

    “‘长乐’好!就去长乐书馆!”二人纷纷附和。

    长乐书馆乃属奉天城头等的风月场所,想到秋溶的气质涵养,大抵就能了解书馆的水准氛围。虽不需像大清那会儿旗楼赛诗打茶围,但来此地逛的男子大多也是有点风度修养。棠柠曾在北京八大胡同的二等茶室呆过几年,幸而被一大兵赎走也算是“命好”。但棠柠与秋溶的感觉又不同,一个是乱世中挣扎盛开的花朵,一个是青楼规矩下生长的花朵。

    书馆女子围坐三人身边,款款相待情谊绵绵,香帷幔帐,帘外勾栏,楼头鸣筝,琼杯对饮,岂不是天上人间般的快活?

    启涏不胜酒力最先喝醉,“想我大哥还是真有福气。”

    二人明知他说的是启洺小妾,但故意装作不知,要他说来听听。

    “那秋溶虽不及我大嫂端庄贤惠,也是这等的会‘伺候’人,我大哥还没福气吗?简直是做鬼也风流!”出口“伺候”二字时手指轻挑下旁边女子脸蛋。

    合信道:“秋溶这女子我到未曾见过,但我爹纳过的那小娘们儿我可是领教过。”

    启涏问道:“可是那个叫苏棠柠的?”

    藤冈修忽然打个机灵立耳倾听,棠柠的名字使他没了醉意。

    “那小娘们儿可不是一般烈货,美则真美,也是能勾魂的主儿。我爹到如今还忘不了她!别说是我爹,就是我也想过要染指!”

    藤冈修握紧拳头,心中骂了句老流氓,他顿时对王泊川充满敌意,又默默咒骂合信,想要得到棠柠还曾经陷害人家?

    启涏抢白道:“我看她不如我爹那小姨娘,我爹为了她连家都快不要了!”

    合信揶揄道:“那我得说句公道话,你爹就是有魄力,咱们几个的爹,公认属他最风流倜傥。”

    “还不是那单余姚那条狐狸精勾引的!”启涏愤愤道。

    “我瞧见过几次那位小姨太太,没有苏棠柠漂亮!”

    “模样不算太美,或许别的地方有长处呢?”

    二人不怀好意的大笑起来,单留藤冈修气冲冲的瞪着他俩。

    隔壁屋内,另一个来逛书馆的男子。他身形伟岸结实剃的和尚头,长脸单眼皮炯炯有神,皮肤黝黑但依稀可见身上有多处伤疤,最明显那块在下颚,浑身带着痞气话不多不会笑。书馆女子站在屋内角落里有点怕他,他没有表情不也不言语,一只大手把她拉近简单粗暴,事后很阔绰打了很多赏。原本已整理好衣服准备离开,听见合信三人对话,仿佛很感兴趣,又逗留好一阵儿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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