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酒桌上的礼数

    自村长一出台就包台唱完全没有别人的戏,其他的人唱唱和班,跑跑龙套,或者一边看戏。

    “请大家上桌吧。”颜永农喊。

    这句话比什么尊敬的、客气的、礼貌的顺心顺耳,莫说那些话当不得饭,就是当得饭也是“冷饭炒三遍狗都不吃。”

    大家耳朵听厌了,心烦了,肚子早就“叽里咕噜”在抗议了。

    千事万事吃饭是大事,于是大家顾不得礼节忙巴起身向桌边走去。

    村长的话头急刹不住,硬对着客人的背混在一片嘈杂声中把已出口的一串话说完。

    今天的饭桌上村长用上了喜事席面上的全套礼仪。

    农村人家请客吃饭用的是四四方方的八仙大桌,分上下宾主座位,上下首各坐三人,两旁各坐两人一共坐十人。

    辈分最高的或年龄最大的或德高望重的坐上首的正中间,再就是上首的左右。下首也尊中间左右。两边是陪客位置,陪客位置里还分一个端菜倒酒的,坐这个位置的一般都是晚辈或年纪轻的。

    有资格坐的人是不会主动去坐的,都会抢占两边的位置。因而上首的位置就空着。

    这时尊坐上可热闹了,农村吃席子尊坐上是一个重要的礼节,如果失礼客人把桌子推翻了主家人还得上前赔礼。有的人爽快,不要别人多说话一请就坐上去,有的人纠结请了不算非要别人拉上坐。

    村长也不知道哪个大,一进门只顾发表演说也没了解老师的情况,不过他不愧是官场老手,他说:“领导请坐上。”老师们自然拿眼睛对着校长。有个老师直指:“校长,这是你义不容辞的。”

    “哎,不得了,你拉旮还坐在边上快点上坐!”村长很夸张地前去请校长。

    “啊,我叫张星辉,你拉旮莫称我为‘拉旮’!你拉旮是长辈耶,我那旮是晚辈,你拉旮只要叫我那旮小张就行了。再怎么说那上首也该你拉旮坐,还有他拉旮呢。”校长也改用“您”为“你拉旮”起来。

    他硬是怕村长打断他推迟、敬意的话,语速超快以至于凡是人称词的后面都加上了“那旮”。校长的话引得在坐的老师、学生忍俊不住。

    “你拉旮是客,客为敬,哪有自己人占着上座把客丢一边的?传出去还说我们拖木埂的人一点礼数都不懂。”村长继续称比自己小得多的校长为“拉旮”。对带了“长”的官他不搭着个“拉旮”感到不为敬。

    “一样的,来者都是客。你拉旮是村长,既是尊长又是年长更应该你拉旮上坐。”张校长不肯上坐。

    “人有几种,官有几品。怎么一样呢?你拉旮是国家干部,是远客,快点上坐,你拉旮坐好了别人好坐,就别耽搁时间了,大家都饿了,坐定了好上菜。”村长边拉边劝。

    张校长没法只得上坐,照村长的意思他不坐上首就不上菜。其实坐到哪里都是一样吃,别让大家饿着。这么远的路早就把大家肚子消空了,里面早就在唱空城计了。

    校长的左边坐颜边兆的班主任,右边是他的科任老师,村长同着其他两个陪客坐下首,其他老师坐两边。几桌学生就随便坐。

    坐定,村长来个下田就割谷,站起来举起酒杯:“校长老师们,我先跟你们喝杯相识酒,能够认识你们真是三生有幸,我敬酒先干。”老师们全体起立把酒喝了。

    还在筛酒,村长又站起来敬:“你  们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光彩,我代表拖木更村委会欢迎你们,这一杯酒算是为你们接风洗尘。”老师们又站起来喝了酒

    接着村长的祝贺酒、感谢酒、-----接踵而来。祝贺酒分村委会祝贺,村民祝贺,家长祝贺。感谢酒包括先感谢,又感谢,再感谢,最后感谢。

    村长把之前陪坐时说的礼性话配上一杯杯酒更圆满更充分地重演一遍。老师们一起一坐,一坐一起忙手忙脚招架不住,完全没有扶筷子的机会,只拿眼睛看着盘里那暗红的腊肉、钵里喷着香气的鸡肉。

    颜永农说:“别光喝白口酒,吃菜,吃菜,先吃些菜垫底儿。”客随主人之意,老师们连忙放下酒杯拿起筷子伸向早就瞄好的目标,没有人理会村长的酒了。

    村长只得放下酒杯附和:“大家先吃菜,都是些土菜,农村人的办厨手艺又不好,不合大家的口味。”

    老师们没有谁嗯声,一来菜含在口里不好说话,二来村长没油盐的话太多回答不了。

    村长筛酒技术高超,酒斟满了还可再加几滴,那杯里的酒看起来高出杯沿可溢不出来。他敬酒满心满意,仰起脖子一口闷了,再来个杯底朝天,还要用杯沿在牙齿上嗑几下。

    他要求受酒的人也跟他一样,要不他有话说你了,说你敷衍他,说你瞧不起他,说你虚情假意,说你糟蹋粮食,说得你不好意思剩一滴酒在酒杯里。

    可怜这些书生们,没一个带有酒坛子的,三杯酒下肚脸就像搽了胭脂,哪里经得起后面那些五花八门的名堂酒啊!村长不允许哪个说:“喝不得了。”他说:“这喝了么事酒唦,鱼儿吃水还没动头呢!这两坛酒抬出来不是给你们看的。”

    一看这两个硕大的酒坛,老师们心里打着注意要设法逃开,借口胃不舒服,借口牙齿痛,借口眼睛沙眼,借口感冒了,反正这酒是催病的。不信,从荷包里摸出丸子来作证。

    村长不允许他们当逃兵,他说:“男人嘛要像个男人样,宁可醉不宁可却。你们那些招式就别拿出来了,我是见得多了。”

    酒一直喝到下午两点,村长喝到了走起来摇晃,重话倒卷的地步。男人喝酒真是“酒缸里浅一尺粪缸里涨一丈。”

    村长不停地跑厕所,趁他上厕所时校长给大家使个眼神赶快脱身,也不向主家辞行带着部下走了。他怕见到村长受不了他那没完没了的礼性,村长的酒喝得差不多话更多,被他扯住了礼来礼往没个完,真正不到半夜鸡叫回不了家。

    客来主人欢,客走主人安。客人们走光了,颜永农一家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房里的东西一盘撒沙,桌上杯盘狼藉,颜永农没法帮忙,他喝得够多了,脚板踏不到土,走路像是扭秧歌。颜边兆帮父亲冲个凉扶他去睡了。

    两个孩子今天累得够戗,端茶送水、洗碗洗菜都是颜边喜的事。颜边兆专做走跳,路上请客接客催客,借东西。这时歇了下来都不愿动了。

    他们一致要求母亲把这些事留待明天解决。可他们的母亲是个极为爱干净整齐的人,她要是不收拾得干干静静,睡着了做的都是恶梦。她一边安置孩子们快点洗了去睡,一边宣称自己一点也不觉得累,这些事情她很快就能做完,不要他们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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