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一曲,酒一壶,欢笑之珍贵,在于有今天,不知明天回会如何。云树每日都与宋均黏在一起,格外珍惜这悬崖边的逍遥日子。

    京城被围已经三个月,就快要过年了,外地前来勤王的大军左等右等不见来,都在观望。在真国铁骑面前,战力最强的尧关边军败了,从全国挑选的精锐,西郊大营也捞不到好处。现在谁敢来勤王,那就是送死。

    赵琰深切的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味道。没有人来帮他,京城也要遭受如尧关一样的命运了……

    三个月的围困,京城的物价狂涨,就连给兵士的药材都供应困难了,人心惶惶。

    赵琰看着眼前走匆匆而过行人,回想自己登基时的志向与这些年的辛勤,他何曾有一刻懈怠?尧关屹立两百年的城墙都能倒塌,真的是天要亡赵?他这些年的努力,多么像个笑话!朝堂上那些人,萎靡的连架都不吵了……

    迁都?此刻那些人都不来勤王,出了京城,还有谁认他这个皇帝?他又如何出得了被围攻的京城?这冰冷的阳光,他还能看多久?

    赵琰的目光扫过光秃秃的枝丫,落在几个黑衣人身上。那几个人静默的看着兵马疲累的往来,好半天都没有动。

    像是察觉了什么,那个身形窈窕的领头人转过身来,正对上赵琰的一双黝黑的眸子,微微一愣,然后一路小跑过来。

    “见过圣上。”云树跪地请安,用的却是男子的请安之礼。

    赵琰也没计较。“起来吧。”

    “谢圣上。”

    “你这身打扮,是要做什么?”云树一身黑衣,黑纱遮面。

    “只是出门看看,并没有要做什么。赵国人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所以把脸遮上了。”她这副样子在全城几乎逛了一整天,话也没有一句,不知道都在琢磨什么。

    难得这个时候,赵琰还能被云树一本正经的话给逗到。赵国人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她哪怕是换了男装,遮了面也要出来!掩耳盗铃的事,她做的那么堂而皇之!

    想起云树明明不愿意去尧关,还信誓旦旦的说愿意为他效命。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丫头!“想好要怎么为朕效劳了吗?”

    赵琰没指望她说出什么建议。云树却把他的话当了真,认真的建议他这个一国之君弃城南下。

    “大胆!”

    “云树是为圣上着想。圣上若不喜欢,云树不说了便是。”

    赵琰清清嗓子,威严道:“接着说,若是说不好,今天就把你那顿鞭子补上!”

    “京城被困三月余,外地的军队都没有来勤王,如今天寒地冻,物质紧缺。京城不比其他城池,可以死守以待救援。王若被困在一座城中,而无兵来救,那是在昭示王失了民心。”

    赵琰的脸色很难看,但他并没有打断云树,云树便接着说下去。

    “与其没有希望的死守下去,一点一点耗尽锐气,不若弃了这城,重新再来。赵国辽阔的疆域,圣上在舆图上看过吧?从尧关到京城只是一小块,往南去,赵国还有大片富

    庶的土地。圣上不值当为了这一座城,放弃那大片疆域。”

    “敢劝朕弃城!不怕朕把你当成真国的细作来审?”赵琰威喝道。

    “我若是真国的细作,我会劝您不要弃城。我会说,京城是王的权位的象征,弃了京城,便惶惶如丧家之犬,务必死守!一座孤城,被围困的大军吃下,是早晚的事。到那时,我这细作,也算功德圆满了。”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什么话都敢说?”

    “我的胆子,都是圣上给的。若非圣上宽宏大量,云树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如今那些军队尚且不敢来勤王,出了城,还有谁认得王是谁?”赵琰似问询,又似感慨。

    “真国大军实力强悍,如今来勤王,那是送死一般,待王出了京城,那可是既避免了与真国大军交锋,又可以得从龙之功,他们会对圣上上心的。相信经此一事,圣上在如何用人上,会大有心得。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云树侃侃而谈,镇定自若,其中利弊讲的犀利透彻,确实是站在他的角度来考虑的。朝中那些臣子整日忧戚,明白话想到了也不敢说。

    赵琰微眯起眼睛,想知道云树这小女子究竟在琢磨什么?她说她怨他,为什么还要为他考量这些问题?

    云树仿佛看懂了他的疑问。“我师父希望我能这样做。毕竟我是赵国人。”

    “你师父是?”

    “辛坦之。”

    赵琰知道那个辛坦之。他转移了话题。

    “你前些日子去为伤兵治伤,为何又闹脾气不去,动摇我军军心?”

    “动摇军心?这帽子云树可不敢戴。云树只知道,人去寺庙都是又叩又拜,上香捐钱,万千祈求菩萨保佑的。云树从没见过有谁在庙门前破口大骂,羞辱菩萨,菩萨还去一心一意去护佑他的!菩萨都做不到,圣上何必要怪我呢?”

    “你既为他们治伤,他们为何要羞辱你?”

    “有人知道我是女子,觉得要是不抓住每个机会羞辱于我,便对不起他们的男人尊严。”云树控制不住的眼中漾起轻蔑之色。“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

    “你这是在咒朕的军将败北啊!”赵琰“威喝”道。

    “被打下城头的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还那么嚣张,他本就是不中用的人。”

    “云树怨气不小啊!是谁羞辱你了?可要朕为你做主?”赵琰被云树的怨气逗到,竟觉得心头有些轻松。

    “圣上既然知道这件事,自然便知道是谁,何必再问。”

    “怎么还怨起朕……”赵琰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想起云树上次说,她每被人欺负都会怨他,是他让她失去了依傍的大树。

    “是朕御下无方,让云树受委屈了。”

    云树惊奇的看着赵琰,她完全想不到赵琰会说出这样的话。回想她自己的话,也确实说的有些极为少见的任性了。她需要的一个道歉是由赵琰说出口的,她的怨气平息了下来。

    “京城被围的第一天,云树就着人悄悄囤积了一批药材,如今还剩下不少。圣上若是需要,可着人带上银子去益生堂提取。”

    “为什么还要带银子?”

    云树刚息下去的不满又跳出来。

    “圣上!我在海外漂了几年,一进京就将货物全部充做军资,总不能为了赵国,便让我一个人倾家荡产吧?”

    赵琰觉得这个样子的云树很有趣。“你之前为他们看诊,不也没收银子吗?”

    “不给就不给。圣上竟然这么小气,云树作为商人,自愧不如。”

    “你胆子可太大了!”赵琰“正色”道。

    他都没意识到,今天这句话他重复了多少次了。

    云树跪下道:“云树知错了。云树建议也给了,药材也上交了。天色晚了,云树一个女子不适宜在外闲逛,云树可以先行告退吗?”

    赵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给她的胆子,她竟这般傲娇起来,但出门时的沉郁到如今的轻松,他不免也“挑剔”道:“哪有女子是你这般行礼的?”

    云树行的依然是男子之礼,闻言起身弹弹衣摆,看看赵琰,别别扭扭的行了个女子的福礼。

    赵琰忍笑,“去吧,去吧。”

    云树后退一大截才转身接过马缰,飞身上马,回头看赵琰一眼,又是一个男子的抱手礼,而后打马而去,她的四名随从也英姿飒爽的翻身上马,跟她而去。

    赵琰忽然想将云树叫回来,她好像身手还不错,应该叫人试试她的身手的……

    第二日,唐昭遇带人去益生堂提药材,云树收的是三个月前的购入价,连储藏的成本都没收。如今京中物质短缺,药价都翻了好几翻,唐昭遇带的大笔银子没用多少,他倒觉得云树手法之高!竟然连皇帝的线,她都牵的上,还敢要银子!皇帝竟然还不生气。云家女,不可小觑啊!

    待打开库房后,除了几十车的药材外,还有布、棉这样的紧缺之物,云树全都按三个月前的价格收的银子。唐昭遇忍不住又想感叹了。

    云树这几十车的东西解了一时之急,却解不了京城之困。赵国无人来勤王,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任意的同赵琰耗下去,京城必须尽快拿下,否则夜长梦多,完颜澈也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除夕之夜,没有一点过年的喜庆,守夜的人也都昏昏欲睡。

    “姝儿,要不先去睡吧?守这夜做什么?不守天也会明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在宋均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

    云树依在宋均身上睡眼朦胧,听了宋均的话又精神了,望着他如墨的眼睛。

    “我不是为了守夜,我是想和修仪一起守夜,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虽然物质不如往年丰盛,云树也尽力让这个年,像个年。

    “姝儿~”宋均心头暖的不行,抱着她,“以后的每个年,我们都一起过,好吗?”

    “好~”

    正吻的如胶似漆,忘神忘我,一声巨响将二人轰的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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