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官场上,这种人与人的互相倾轧,其源动力到底是什么?

    是利益么?实际上能够走到当前的位置,所获得的东西已经足够一辈子使用。

    那么是官位么?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打击了甲,却未必就是乙受益,很可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所以我认为,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人心中的欲,这才是原罪。

    佛家讲人有七情六欲,这七情就是喜、怒、忧、惧、爱、憎、欲。我认为,这就是支撑一个人所有好的,或不好的行为的原动力。

    只要人活着,就有七情。想要让这消失,那只有......让他不再思考。

    让墨去侦察已经有三天,长城修筑工程不可能因为出现问题就停止,我在让钱斯理做好善后抚恤工作的同时,也对这件事更加上心。

    第三天下午,墨忽然找到我,悄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没有表示,连表情都没有,就那么眯着眼,在北风的呼啸中望着下面如蚂蚁般劳动着的民夫。暗暗下了决心。旁边的叶思忠默默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我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半都会有一些事要发生。

    而今天,也绝不例外。

    当夜幕降临,所有民夫都回到了营地,开始吃完饭。今天,我让钱斯理吩咐辎重营,给这些民夫增加菜肉,加餐休息。民夫营里欢腾一片,有的人甚至说,在这里干活儿,比在家里吃的都好,愿意在这里干一辈子活儿!

    我微微笑了笑,告诉他们只要努力,朝廷不悔亏待每个能够效忠、尽力办事的人。

    民夫营里更加热络,他们的要求真的不高,每天劳动回来,有饭、有菜就足够了,要是偶尔有酒有肉,便是如同过年一般。欢欣鼓舞,歌唱雀跃。

    一个半大的、名叫向右晨的孩子,随父母来参加长城修筑的雇佣劳动,虽然年纪尚幼,也只算半个劳动力,但却始终尽力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这孩子活泼有趣,嘴又巧,为工地上着实增加了不少欢乐。

    然而因为背后那些捣鬼的人,这些淳朴、善良、勤劳的百姓,却时时面对着伤亡的危险,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

    我笑着望着他们欢愉,但对背后那些肮脏的人,心却越发冰冷。

    等到万籁俱静,我听到窗外响起两声耗子鸣叫,知道墨已经来了,便穿窗而出,与已经在墙头等候的几人一起,悄无声息的奔向目标地。

    我穿着夜行服,为了行动方便,身上只携带着师公赠与我的飞刀,与墨、九鬼政孝成一字队形,悄无声息的奔跑在屋檐上。忽然,墨停了下来,打出一个手势。

    我和断后的九鬼政孝也一起停下,透过皎洁的月光,我看到一个黑影正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钻进了我们放置绳索的屋子。

    我示意下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我们三人顺着墙头轻轻跃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始终保持着寒晶诀的高速运转,体内的气劲像湍急的冰流在游走,气劲越冰,身体越热,让我觉得本来难熬的寒风仿佛都变得温暖。再运起猿度式,这样的上蹿下跳真的是如履平地。

    猫着腰,靠近了窗户,保证影子不会通过纸窗、被月光照进屋内。我示意,让他俩跟着我都绕到屋子西北面去,那边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不会在窗户上照出影子!

    我们三人还是成一字队形,猫着腰快步绕过去之后,我用手指沾着唾沫,轻轻在窗户纸上悄无声息的捅了一个窟窿!至于九鬼政孝和墨,这项业务那更是比我熟悉到不知哪里去了,根本不用我教学。

    我把脸凑近那个窟窿,眯起左眼,用右眼看着里面正在发生着的事情——那个鬼东西擦着了火折子,点起一根细小的蜡烛,插在烛台上,把烛台捧在手里。悄无声息的端着往前走,一直走到绳索堆放在一起的位置。

    他蹲了下去,放下烛台,从身后拔出一把像刀又像锯子的东西,拽起一根绳索,往外拽了几下,在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下刀!来回!来回!就像锯木头似的,在上面努力的割裂着!

    他锯的很有技巧,不疾不徐,应该要保证绳子不会断裂。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样子,看样子他是完成了对这根绳索的作业,将绳索断口捧到眼前,对着烛火仔细看着。

    看了一会儿,他似乎点了点头,便放下绳索,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瓶子,对着那绳索的断口浇上去些什么,好像是种黑乎乎的液体,然后又拿手搓了搓断口位置的半固态液体。

    过了半天,方十分满意的把绳索放下,又扔回原来的位置,摆好。

    我就着烛光看去,那液体的颜色和黑不溜秋的绳索几乎一致,经他这么一处理,如果明日工头不仔细拉拽着检查,估计根本看不出绳索有问题!

    看来他们发现了我交代工头的动作,知道我在严格检查每根绳索。为了应付检查,他们又想出了新的办法来对抗我们!

    九鬼政孝和墨几次给我使眼色,意思是动不动手?我都摇摇头,今天我就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那个身影做完了绳子的手脚,把四根绳子分别塞进两个工队的工具里。这样一来,拴着一块长条石的四根绳子,有两根有问题,只要断一根,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根本不用四根全部弄出问题!

    用心何其歹毒!

    那黑影悄悄灭了蜡烛。把剩下半截蜡烛估计是装回了怀里,偷偷的摸到门口,听呼吸声和门的轻响,他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了一会儿。

    我们三个当然不会被他发现行踪,这种业余水平,啧啧。于是他便轻轻打开库房大门,轻手轻脚的猫着腰走了出来,左右看看,又轻轻关上房门,挂上锁。

    那黑影在黑暗里猫了会儿,两队巡逻的卫兵从他面前交叉着走了过去,而后院墙外边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鸟叫,那黑影闻声,便开始向着围墙边小跑过去。

    看来他还有同伙!九鬼政孝和墨又朝我打眼色,我打出手势,意思是紧紧跟住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那道黑影跑到墙边,墙上甩下一根绳子,那黑影攀住绳子,身体与墙面垂直,两*替着向上走去!看身手,倒也算是个练家子,但是也就那么回事而已。

    那黑影上了墙,和墙上又冒出来的另一个黑影一起,轻轻拽回绳子,两人一翻身,跳下了墙头。而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早已潜伏到他们身边,静静看着、紧紧跟着他俩的我们三人。

    两个黑影背着不大的包袱,在前面快步行走。我们三个人如同影子,静悄悄的尾随其后,跟着他们穿过营房前面的树林,望着他们钻进了八达岭关城不远处、半山腰上的一处民房里。

    潜到跟前,我们再次贴近窗户,听听这两个家伙到底要说什么。

    只听淅淅索索一阵轻响,又是咣当一声,估计这两人正在把身上的工具卸下来,又或者是在换衣服。

    已经到了安全地带,他们不再保持静默,只听一个粗低的男声道:“李友欢,你这厮的法子真好使!拿着这黑乎乎的油腻子往绳子上一抹,居然把那断口就粘的完全看不出来!”

    另一个极为难听,仿佛夜枭叫唤的声音道:“那是,要不然人家是兵部郎中呢!”

    这时却听见一个比较低柔、明显带着得意的声音道:“这种小事,不足挂齿!你们俩记住,在这里说过的这些话,出了门,一律给我烂在肚子里!如果让武大人听到一丝风声......想想你们全家老小的脑袋!”

    两个难听的声音连忙唯唯诺诺。

    武大人?我细细一想,当今朝中,只有兵部左侍郎武毅璜是这个姓氏,而刚才那个被称为李友欢的,恰恰也是兵部的郎中,难道,这是兵部自己的内斗不成?

    这时,只听那个难听的声音问道:“李哥!话说这修筑长城的,不也是你们兵部的人么?你们这么拆台,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怎么不太懂?”

    粗低的声音桀桀桀笑了几声,似乎拍了一下刚才说话那人的肩膀,笑道:“要是让你这猪脑子能想明白,那你不早中状元了?虽然我也不太懂,但是我知道李哥安排了肯定有道理。我们又有银子拿,问那么多干什么?”

    那个柔和的声音似乎很满意这个说辞,笑道:“算你识相!你们只要知道,咱们是给张大人办事就行了!千万不要出了差池,不然......哼哼!”

    那两个声音又是唯唯诺诺。

    张大人?虽然朝中姓张的官员不计其数,但我能够肯定,会在这种时候出手,又这么毒辣的,便只有一个人——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的死敌、历史上下一任首辅——张四维!

    果然是冤有头、债有主,所有这些林林总总的表象下面,归根结底还是残酷的政治斗争!

    我暗暗下定决心,即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我也要张四维付出代价!

    说话的功夫,俩人的家把什似乎收拾利索了。那难听的声音说了声:“李哥,那我们二人就先回去了!若是天亮被人看到,反为不美!”

    李友欢的声音道:“仔细些走路!别出了差错!更别忘了我说的话!”

    两人高高兴兴的“哎”了一声!就听见连续两阵连续轻微的金属交鸣声——应该是李友欢扔给了两人一人一个钱袋子。两人千恩万谢的走到门口,打开屋门,回头道了声别,快步走进了黑夜中。

    那李友欢并没有出门,而是等了等,听见二人走远了,方自言自语的笑着说:“你们知道的太多,也不要怪我!张大人的银子是那么好收的么?”

    说完,轻轻在桌子或者凳子上“笃笃”的敲了两声!就听见“呼啦”一声,我连忙从戳破的窗户纸上看进去,只见那土炕上铺着的铺面被掀开,里面钻出两个人来,都穿着夜行服!看身手算是敏捷,至少在刚才两人之上!

    二人手中提着短刀,蒙着脸,一副目露凶光的样子,一看就是来打扫战场的!

    呦呵!还碰上同行了!

    李友欢向着刚才两人离去的方向一招手,这两人点点头,一前一后快步跑出屋外,向着刚才那两人的方向杀气腾腾的快速追去!

    我忙打出手势,示意九鬼政孝和墨跟上这俩人,择机行事。而我自己,则依然盯着仍在屋里的李友欢!

    再狡猾的狐狸,也迟早会露出尾巴!

    等待吧!看看正义怎么宣判!

    当然,我所指的,就是我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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