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能砸的东西都砸地上了,宋祁眉角上让开了个口子,血直往下淌直糊进乐眼睛里头。霍左痛苦挣着,抬腿去蹬着床板,动作间他身上的伤口全都崩开了。他嘴里头念着:“放开老子。叫你放开听见没!”

    “别霍先生,您忍忍,您忍过去就好了,您忍忍!”宋祁按着他,满手是血,也快支撑不住.

    “你他妈算个屁!给老子放开!不然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你他妈放开!”

    “您忍忍,霍先生,霍先生!”

    霍左挣得脖子上青筋都遒起来,手胡乱抓着,差一点没勒住宋祁脖子。床上别的东西都叫赵妈刚收下去,就剩一层带血的褥子,皱巴巴蜷成一团。论体能就算宋祁比霍左年轻,哪里能跟对方一个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家伙做对手。就将绝望时,另一人扑过来把霍左一把锢进了怀里。宋祁松了口气在床边站直身,手一抬抹了把额角,不知道那点血是自己的还是霍左的。

    沈一弓在床上一面抱着霍左一面冲宋祁喊:“你赶紧给我找根绳来!”

    “哎、哎!”宋祁赶紧转身,就看见小强怔怔地站在卧室门口,手足无措瞧着屋子里的人。宋祁也没空跟这少年解释那么多,从他身边出去了就朝楼下喊:“赵妈,绳子在哪儿!”

    屋里头沈一弓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给按住了,霍左满嘴的浑话,发了疯似的喊着:“滚,你他妈的!”

    “霍左,你听我说话。”

    他挣扎间翻过了身来:“我让你滚啊!”

    “霍左我要你看着我,你冷静点看着我!”

    “滚啊沈一弓,你给我滚!”

    “霍左!”

    “滚,给我滚,给我滚——”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冷不丁传来声响。

    “啪——”

    这一巴掌把原本让被毒瘾彻底控制住的男人像是终于从坠落之中落地了。沈一弓握着他的面颊和他痛苦地吼道:“你清醒点看看我,霍左,如果你真的痛苦我给你,我给你你想要的,不就是大烟吗我给你。”

    男人颤抖着嘴唇伏下身来把对方搂紧了。霍左狼狈躺在了那儿,血与眼泪混在了一起,他闭上眼睛呢喃着:“不要……”

    “那你就得扛着。”沈一弓抬手一点点把那些沾血的发丝替霍左往后捋过去,他低下头来抵着对方额头,“好吗?扛着。”

    “我扛着,我不抽……”霍左虚弱地望着他的眼睛,终于还是在这狼狈之下彻底溃败下来,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可我疼。”

    沈一弓心里头像被针扎了了一样难受。他像是把人揉进骨子那样紧紧抱着霍左,那血从他手指缝间慢慢渗出来把他那身麻衫也给打湿了,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两人身上黏糊糊的该是汗还是血。

    宋祁总算上了楼,手里头拿着绳冲进来:“绳子拿来了!”可看屋里头情况,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沈一弓抱着霍左朝他递了个眼神,让他把绳子就放床边上,转头亲了亲霍左发尾,把已半昏迷的他轻柔地放床上,嘴里嘀咕:“还是得拿点药,不然这么硬抗不是个办法。”

    从头到尾,小强就站在门边那么看着。就那样看着,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沈一弓站起身走到门边要出去,他才冷不丁开口喊了一句:“爸!”

    沈一弓停住脚步扭回头。

    少年朝床上看了眼,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句:“他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背光站在了长长的走廊里,听这少年的问话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作为回答。他舔了下嘴唇,忽然又笑了,即便这笑容说不上有多释怀,可多少是个笑。他揉了揉小强的头,说了一句:“师父。”

    戒烟哪有那么容易,这痛苦也不过是起了个头。医生再来的时候给开了安定剂,说霍左身上还有伤,要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实在不行就抽两口,先把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当时霍左稍稍清醒了些,苍白着脸和医生摇了摇头:“我不抽了。”

    医生听这话也没辙了:“可您再犯一次瘾,这命还要不要了?”

    “我不要命我也不抽。”

    医生就只能往沈一弓那面看。对方也是无奈:“他铁了心这样,那就这样吧。我让赵妈给您安排住的地方,这几日钱我一并算给您,劳驾了。”

    沈老板这么安排上了,医生也就只能住下。

    晚上赵妈单独给霍先生开了小灶,但他胃口不好,就吃了一点,剩下的拿回厨房了。晚上没出什么乱子,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霍左又起了瘾头,让沈一弓死死抱着。疼起来的时候,霍左直接在他肩膀腱子肉上下嘴咬,硬是咬出一口血来。

    男人却连哼都没有多哼一下。

    等浑身失了气力、汗津津地复又躺回床上时,霍左耷拉着手靠在沈一弓怀里,眼萎靡地眯着,缓慢开口:“我这样……很丢人吧。”

    “……嗯。”

    霍左就低笑着任由自己就这么蜷进对方怀里,已经够丢人了,这样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说:“这几年来,我想起过你。”

    沈一弓低下头去看他,看他微颤的长睫和眼角的细纹,抬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痕:“想起我什么?”

    “我想你当初第一次见时狼狈,想你那个时候到清苑小馆时被尤一曼戏弄的青涩。我想你那时候的眼睛……”他抬头,手沿着男人的下巴慢慢朝他那双眼爬去,指腹蹭过了嘴唇,又蹭过鼻尖,“你有一双,亮的让人发慌的眼。那时候每次被你看着、盯着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我要怎么对这个男孩子?”

    “那时你是我的一切。我眼里有光?是,你以为我那个时候在看什么?”

    沈一弓看着他。

    “我看的是我整个世界。”

    霍左要缩回手时,却被握住了腕子。他不愿回望对方的目光,却还是如实告诉他:“那几年你比别的什么东西都要好。”

    “这个‘好’,就是你对我的全部评价了吗?”

    “这个‘好’也刚好说明后来你做的事对我来说有多‘坏’。”

    “你觉得那是我的错?”

    “至少你应该感恩我没有当场就一枪毙了你。你知道有多少人背叛我以后死不足惜?你还活着,你该感激我。”

    沈一弓叹出了一口气,他松开握着霍左手腕的手,终于也别开头去:“你要我感谢你什么?感谢你把我的感情最后都变成最微不足道的棋子?感谢你给我好好上了一课,叫做为了利益可以不折手段,就算牺牲最普通人的生活也无所谓?”

    霍左抬起了双手:“我不想跟你吵这个。”

    “我们最大的问题就在这儿。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就算我欠了你的我在偿还,但我不会‘感激’。”

    “那就是我欠你的了?我欠给你年少懵懂时情爱一个回应?还是欠你一句对不起?又或者是对你一份承认?这些年我给你的帮助难道还少吗,沈一弓,我够不要脸在帮你了。”

    “你从头到尾都觉得你在施舍我。你是我的师父,你给了我一切教会了我武功,帮助我一步步爬上来,给我钱借我人脉,让我有一天拥有所有一切。你不觉得你欠我什么,霍左。”

    他们在床上各自分开,不再紧靠着。沈一弓压着嗓音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一步步走到现在,我就希望你看得起我。我证明给你看,我有我自己的抱负,我有我的责任心我的目标我的信仰!”

    “我没有否定过你说的这些。”

    “但最基本的尊重请你给我!”

    霍左垮坐在床头,他歪过头去,眼神之中竟莫名流露出半寸委屈。也许是戒烟让他糊涂了神智,又或者是崩溃挣扎让他丧失了原本的骄矜。他沙哑着嗓音打破了沉默问道:“……难道你没想过,我是爱你的吗。”

    他短短一句话把沈一弓才刚竖起的围墙打碎了。

    “难道你没想过,你做的这一切又让我有多痛苦嘛?”

    他眼眶红了起来,闭上眼时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了。

    “你就这么让我苦熬着,硬生生的苦熬着。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有的事情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说后悔。你委屈了,我因为比你大,我是你的师父或者别的什么,你就硬是认定了我铁石心肠吗?”霍左尝试着深呼吸着,又干呕起来,他抬起头时质问着他,“那你跟那些觉得我是怪物的家伙又有什么两样?”

    沈一弓在这一刻忽然变回十几岁那不知所措的模样。他望着对方满脸的眼泪,抬起手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慌张甚至生涩的安慰着对方,嘴里胡乱又笨拙解释着:“我、我不是这么想的。霍左……我没有,不是……我没有觉得是你怪物或者什么。”

    “我不尊重你我凭什么做那么多。十几年来我在发疯吗?”明明就是在放狠话了,可眼泪却根本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你的误解和不尊重,你的背叛跟无所谓又要怎么说?所有的事情都怪在我头上你凭什么?你的感情就是感情,那我的就什么都不算了嘛!你的爱是爱了我的就一文不值了吗!”

    沈一弓还能做什么呢?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吻住他。即便他嘴唇还在颤抖,泪仍往嘴里流,即便他浑身仍没有力气,可心跳的速率却莫名碰在了一起。

    他原本永远都料想不到还有一天能这样亲密触碰到对方,他原以为从此以后形同陌路将成为两个人的日常。可现在他却把人牢牢抱在怀中,还能有机会低声与对方呢喃一句:“那我有机会……跟你从头来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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