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公子回过头乐了,摆摆手,又抬头看向山顶。曾听说涂山难上,上得去也不一定有用。现在他似乎感受到,但为了大周朝国祚又不得不来。他父皇建隆帝今年寿元49,却已是虚浮盈亏,别说登山,就是一路行来就能驾崩。他作为太子,不得不挑起重担。曾有高人言,南行可为大周朝寻得一线生机,若得噬血金莲能延百年,得涂山则千年。

    身为太子,商公子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切皆依古礼行事。如果这登山还要人背上去,那他还有何脸面为大周朝求来千年国祚。

    何况涂山还是有阶梯可登,换作没有阶梯的野山,他也是得靠自己爬上去。

    商公子整肃好衣冠,继续往上走,实在累了就停下休息片刻。何乐也开始佩服他,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已经做得够好,作为当朝太子更可算是公卿楷模。

    一路断断续续,又走了有一个时辰,抬头看还是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商公子原以为自己够虔诚,应是很容易到山顶,现在才知道想简单了。

    “公子,要不我到上面去看看,你先休息会儿?”何乐也察觉到不对,最照说早就应该到山顶,这山也不算高。

    商公子挣扎着,还是摇头。千年哪是那么容易得到,他决定继续。

    又走了有一个时辰,商公子已经脸色苍白,气喘如牛。他真的已经不能再走了,他都快见到列祖列宗了,还没看到山顶。再顾不得礼仪,他转身坐在石阶上,不自觉泪如雨下。

    何乐想不到会看见商公子这样一面,他也曾流过泪,但是很多年前,还小的时候。现在他已不太可能流泪,因为他知道就算得到别人的可怜也不会有太多用。人总是要学着自己强大,不然可怜给谁看。

    他是不太会安慰人的人,就只能陪着商公子站在薄雾里。

    休息了足有半个时辰,商公子觉得恢复一些体力,如是咬牙继续往上。何乐在后面看着他单薄的身板,在石阶上颤颤前进,很想助他一臂之力。可他也知道在这里不能乱来,否则坏了商公子的大事可就不好了。

    这次向上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在商公子快要摔倒时,上方无尽的石阶开始出现异常。一股极薄的雾气向下席卷,开始还极缓,临近时才变得极浓厚。何乐预感到不好,想去扶商公子时,就已经捞了个空。

    何乐怔了几秒,不确定这是不是商公子想要的。他站在原地等了一柱香,还是不放心,于是往前走了几阶。这时异变悄然发生,那浓厚的雾慢慢凝成人形,站在他面前。

    何乐停下来,看着这个雾气凝成的人。

    “三千法度,万载苍穹。小娃娃你这是迷路了吗?”那声音极度苍老,又极度有权威。

    何乐情知是什么人借着雾故弄玄虚,但他又感觉不到丁点炁流,也不知是什么做到的。当然也不能不答理对方,所以他谨慎的回道:“我是陪我家公子登山来的。”

    “哦,你家公子吗?你自己想不想登山?”

    “不想,我还小,不适合登山。”

    “哈哈哈哈”苍劲的笑声传来,震得何乐全身跟着颤动。

    “那好,等你适合登山时再来吧!”

    声音刚落,何乐就感觉到身体在往后退去,不是往下走,也不是往下掉,而是退。一开始很快,然后慢下来,等停止时他已站在山脚下。

    而在他身前,正站着沮丧的商公子,两人对视过,知道此前的努力全白费。

    “走吧。”商公子到也干脆,不再强求。

    何乐还在震撼中,完全想不出是怎么下来的。见商公子要走,正要跟上时,突然感觉到巨大的危险。往上看时,就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正朝他们扑过来。

    “快走!”何乐一把抱起商公子,夹着他就往外围撤。那个巨大的身影速度极为快,裹胁着风雷之势从山上下来。被何乐夹在腋下的商公子也已看到,吓得脸色苍白。

    何乐跑得极快,但那身影速度更快,几下就追上来,挥出门板大的手掌朝他们拍过来。何乐空出支手,在怀里摸索,原本是想找令箭报警,却无意间摸到一截竹管。

    嘭!

    一声巨响,何乐身旁的山石被拍得四分五裂。

    他不再犹豫,用牙咬开竹管,以为会有什么救命符,却是飘出股异香。

    那巨大的身影跟着发出怒吼,似乎被什么激怒,更加快速追上来。眼看着何乐他们就逃不掉,何乐急中生智,拿起手里的竹管奋力扔了出去。还在半空中,那竹管就洒出一线液体,落在右边灌木丛中。

    扔完竹管,何乐加大力气夺路狂奔,也不去管有没有效果。随着他跑远,身后再没有声息传来,等到他们见到大部队时,何乐才松了口气。

    这时原本还保持着得体衣着的商公子,已狼狈至极。还好何乐提前将他放下来,不然还能更难看。商公子扶着何乐肩膀,半晌不知该说什么。但又没法怪他,当时的情况实在凶险。

    “公子受惊了!”何乐也知自己有错,或者公主抱会好点,要不背着也行。把一国太子夹在腋下,实在是有伤体统。

    “没……事……”商公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决定不是计较此事了。

    何乐也就惴惴了几息,很快就忘了此事,而是在想山上发生的事。商公子应该是也听到了不同的话,看来情况不太好啊!

    对于商公子而言,这一趟算是白跑了,还饱受惊吓。只是作为国之储君,又不得不接受。现在的形势对大周朝而言可谓危机四伏,他也想过很多,比如整肃吏治、比如扶持军队,但积弱的国力经不起他来折腾,更何况他作为太子有很多事是不能僭越。唯有来求这千年前曾助过高祖的仙家,或许还能换来一线生机。只可惜仙家仅模糊指了条路,让他等,等将星云集之时。

    将星。商公子看着眼前的何乐,不确定他能不能成其中之一,能不能也如今日般力挽狂澜,救他于危难。

    人世烦忧,不如一壶浊酒。商公子走在返回的路上,饮着壶中酒,咽着国破山河碎。他自问自己不是惫懒之人,一旦登基也定会更加勤实,无奈此刻留给他的基业已千疮百孔。也难怪他父皇会醉生梦死,应是早已认了如此结局,享乐一天算一天。

    在商公子前面,是白发孙天翊,他走得很直很英气。商公子知道那是个不听他命令的人,再大的本事也是化外之人。还不如曹家送出的杜奎,那才是能卖命的奴才。云檀宗很强,却始终远离朝堂,既会借朝廷的势,也会协助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但归根到底他们还是以自己利益为重,并不会真的为朝廷流血牺牲。

    等到商公子喝醉了,杜奎就将他背起来继续赶路,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想着尽快离开南荒。这里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无论是炁流还是财宝。

    何乐跟在杜奎身后,明白公子的伤感,这么远跑过来,鬼仔岭再怎么也送了黑如意,而涂山最后竟然还派出巨怪来追杀。如果不是栗源事先有安排,他们可能已塞了巨怪的牙缝。

    一想到很快就能到青竹县,又能见到木子青,何乐突然就有了精神。走起路来也摇头晃脑的,让张志淳看到了直摇头。明显的主子不开心了,你们个做奴才的却这么高兴,不是要造反吗?不免为何乐未来的仕途担心起来,实在太没心机。

    在更后面些,一双明媚的眼睛也注意到何乐的欢快,眨动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入夜后,众人在一处山脚背风地休整,准备第二天再与土著会合。这夜因为商公子醉得不省人事,大家都很自觉的安静,修行者也忙着修行。杜奎则与彭加在附近设置简易陷阱,以防有夜行动物来偷袭。

    开始都还如常,但过了子夜时分不久,第一个警觉的是孙天翊。强烈的不安使得他从修行中醒来,看向南方的天际。此刻南方一片黑暗,仅有徐徐的微风吹过来。

    第二个醒来的是那位女孩,她从休息处走出来,步伐匆匆。

    第三个是张志淳,他有些惊慌。

    “神蜕境以上,恐怕已有归元境的领悟,有杀意。”孙天翊简短说完,就开始逃。是逃,没管任何人的逃跑。

    张志淳张口结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对于天道无情寡义有了深刻认识。他们是只为自己活着而活着的品种,以人的标准来评判实在太过高看。

    “还不快走!”反而是那女孩首次出声提醒,有些焦急。

    张志淳大吼一声:“快跑,敌袭!”

    所有人被惊醒,然后慌乱的收拾,慌乱的逃跑。何乐护着杜奎,朝着北方狂奔。此时修习者的优势明显见长,他们凭着炁流作为能量,越跑越快。而杜奎背着商公子,渐渐被落在后面。张志淳不得不几次停下来,最后干脆直接背过商公子,领着他们继续跑。

    只是张志淳知道,那个强大的敌人越来越近,且带着浓浓杀意。

    何乐到此时也隐约感受到了危险,整个后背的寒毛全竖起来。可他不敢全力跑,因为杜奎和彭加都没有炁流,此前又背负过商公子,此时已有歇力感。

    “何公子,你们先跑吧,我们来阻一阻。实在跑不动了,这样下去只会把力气全用在跑上。”杜奎不想承认,但他实在不擅于逃跑。加之他也看出何乐还有余力,只是不忍撇下他们独自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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