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的小厮看出羽涅是外来人,特地在羽涅进房前叮嘱了一下,让羽涅晚上不要外出,理由也很简单,是官府实施的宵禁。羽涅心里不以为意,但承了他的心意,点头说知道了。他关上房门,简单布了一个示警的阵法后,便盘膝于床上打坐练功起来,一会便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所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是以每一个心存高远的修士都不会白白浪费时间,更何况前路漫漫,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修为能提升一点是一点。

    风声呼啸,大雨滂沱,夜晚时分。

    义庄位于小城西南面。

    此刻义庄的看守者何老头正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义庄的大门,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也愈加紧张。在义庄这种鬼地方,谁知道会突然从门外蹦出什么东西来。

    何老头年轻时也曾于道观修行过,不过他资质一塌糊涂,没有仙缘,修行几十年也还就那样,所以中年一过干脆就放弃了修行,回到家乡。他无儿无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所以也什么太大的上进心。县令看他有道术在身,便令他看守义庄,他也没意见。说来也是有些能耐,在他没入义庄之前,隔个两三年就会有诈尸现象,为免惊扰百姓,县尉通常都是将尸变的尸体绑起来火化,自他来后,就在没出现过类似事情。凭着一手不入流的道术他也算在城里有了几分名气,各家喜丧之事都会请他主持,所以吃穿用度,倒也不愁。他平时就在义庄看守尸体,逢年过节就摆个地摊,摸骨算命,推销些灵符,生意也挺火爆。

    那前几日送来的孙家尸体,一身精血被吸个干净,他一看就知道是有妖人为了练功犯下的罪恶,这百来具尸体怨气冲天,十有八九都是要尸变的,但县尉为了寻找线索,硬是不给烧,无奈他忙前忙后,忙活了两天才绘制完符箓,一一将尸体镇压,为了安全起见,他索性睡进后堂,与这些尸体共处一室。

    无奈他才睡了一天安稳觉,今夜睡得行行的,突然在睡梦中惊醒,一阵心悸不安,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音,紧接着整个义庄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

    何老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手里捏紧了几张黄符,就在他提心吊胆中,那脚步声到了门口。大门突然被撞开,一道巨大的黑影夹着劲风扑进了扑了进来。淹没在大堂内棺材的暗影里,悄无声息。

    何老头死死捂住嘴巴,粗气也不敢喘,同时向床底使劲的缩着身子,恨不得墙后有个洞钻进去。人越老越怕死,他已经年近九旬,只想着晚年能安然度过。

    大堂突然很静,似乎除了风声,就剩下何老头自己的呼吸声了。时间仿佛过了很久,门口方向突然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何老头透着床单缝隙,偷瞄一眼,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脚步声慢慢向床边走来,何老头一颗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里。那高大身影站到床边,不动了,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出来。”

    何老头很光棍的从床底钻出,把手里的符箓往地上一抛,讪笑着行了一礼:“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

    他虽会几手粗浅的法术,但面对眼前这人,却无异于螳臂当车,单单这人身上的煞气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定是魔道高人,还不如识相点。

    那高大身影说道:“放心,你毕竟于我有恩,我不会杀你。”声音冰冷。

    “前辈说笑了,晚辈哪有那福分于前辈有恩。”

    何老头一边推说道,一边绞尽脑汁的回想自己曾经对哪位魔道的人有过恩情。

    “你真的不认得我?”高大身影道,“你抬头看看我是谁。”

    何老头依言小心地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身影的相貌:颧骨高耸,横眉阔目,左脸上一道疤,似乎与记忆里某个人慢慢重合,过了一会何老头叫了一声:“小海,是你,太好了你没死。”

    这人正是已经死了十年的苏海,一个砍柴的山人。

    何老头神色一松,这种时候熟人总比陌生人要好得多:“不是说你跳崖死了吗?看你的样子,怎么还学了一身本事,差点把老头我吓死了。”

    “哼哼,谁死我都不会死,”苏海冷笑一声,其声寒彻入骨:“今日我就是来杀掉当日害我之人,还有那些长舌妇,都是他们逼死小翠的。我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么多年了,原来你还没忘掉。”大约是在二十年前,苏海本是城外乡村里的一个樵夫,以砍柴为生,为人老实厚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对象,以卖菜为生。有一日那女子进城卖菜,被孙家二少爷看中,直接拖入府中强奸。苏海带着她报官,却不料反被诬陷少女垂涎孙家二少爷的美色,霸王硬上弓。事后青梅竹马的女子郁郁寡欢,每日被各个长舌妇骂不守妇道,终有一日选择了悬梁自尽。何老头也想帮他们一把,但一个是富绅,背后有江湖背景,官府又打点好了,他一个糟老头子又能说什么?苏海走投无路,拿着斧头要找孙家报仇,反被一顿暴打,拖到山里,孙二少爷放恶狗咬他,要将他吃掉,最终他跑到悬崖边被逼跳崖,结果好巧不巧,遇到一个万尸派前辈的尸体,继承了他的遗物,修炼了他的功法。他报仇心切,修行的功法又是魔道功法,进境容易,花了二十年的时间,自觉神功大成,没人是其对手,立马飞上悬崖,进城杀了孙家全家。

    “你叫我怎么忘掉?当日他们差点活活打死我,所幸天不亡我。”

    何老头感慨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此生别无他求,就是为了报仇,所以我苦练本事,就是为了今日。”

    “唉,苦了你。”

    何老头听着苏海的遭遇,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是看着苏海长大的,以前那个阳光坚毅的孩子现如今已经黑化了,修炼了一身魔功。

    他踌躇着,开口劝道:“小海,首恶已经被你杀了,孙家也满门死光,你就放下吧。”他不想苏海因为仇恨坠入魔道。

    苏海挽起裤腿,他的左腿笔直,光秃秃的皮包骨头,一道巨大的伤疤在他的腿骨后方,“我这腿上的肉便是那些人方的恶犬吃掉了,不过最后我活活的咬死了它们,才活下了。”

    “今日你别拦我,我放你一条生路,你敢插手,就别怪我不念旧情。”苏海俯视着何老头,毫不掩杀意道。

    赫然是失踪已久的孙二少爷。

    何老头仿佛一身骨肉被抽离干净,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唉,我老了,一点用都没有,当初帮不了你们,现在也帮不了他们。只希望他日你不要心魔入体。”

    “这事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也许是许久未与熟人说话了,苏海难得和何老头说了这么多他抬脚迈过何老头的身子,举起手臂,晃动手里的铃铛,那早他一步进入义庄的巨大身影带着一股风跳到了何老头的身前。

    何老头抬头看着巨大的身影,赫然是失踪已久的孙二少爷。只是此时的孙二少爷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眼瞳乌黑,若不是还保留着点人样,他也认不出来。

    苏海操纵者铃铛,孙二少爷一声长啸,义庄内上百具孙家尸体齐齐一跃而起。

    他抬脚走出义庄的大门:“今日我要让这里成为死城。”

    何老头坐在地上,看着苏海与上百具行尸的离开,一时老泪纵横:“因果循环,这都是命啊。”

    大雨仍在下着,夜晚的小城内,都是雨水的哗哗声,偶有鸡鸣狗吠响起,也很快湮灭在风雨中。夜晚城门关闭,城内也实行宵禁,偌大的小城内,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巡逻的士兵冒着雨巡转,抱怨着该死的天气。

    苏海站在孙宅的最高点,身旁站着尸怪孙二少爷,他看着漫天的大雨,望着大雨下一百来具行尸分散进街道里,进入睡梦中的人家。即使那些人家里偶尔发出短促的叫声,也被雨水声掩盖。

    他满意的看着这一幕,将目光投向了官府所在。那里灯火通明,官府上方,有常人看不到的皇气交织,苏海眯了眯眼,飞身而起。

    今夜风雨不断,正是杀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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