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老头!既然你说那是邪功,那你烧了便罢,为何一直留着,还不是留给大哥的!」小虎子大声应辩道。

    「呵!我不烧它自有我不烧它的道理!而你们动了它,那就是违背规矩!还有,你仅凭这一点就说这是留给他的?笑话!」

    屋子里一时无声,沉重的气氛直让人感到胸闷不已,似要窒息。

    「丁岩,这十五年来,我对你如何?」寿方言语气减缓,对丁岩说道。

    「承方言爷爷照顾,十五年丁岩小病十九次,大病三次,幼时昏迷不醒一次均是方言爷爷治好;银轮笔,箜竹白卷也是爷爷所赠;识字书法更是受爷爷恩惠。其他大小事情不计其数,有如小子亲生父母。」

    「那这十五年来即便算上那件事,我可有一次过于苛责于你?」

    「从未有过。」

    「唉…」寿方言深深叹了口气,随后缓缓道「丁小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天性喜动,难安稳,好于各种轶事传闻,一心向往天陆极致。」

    「你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天资更是聪慧灵动。可是你这与生俱来的天赋正是你必须离开这里的原因!」

    「这本卷册是一部手抄卷,记录的正是丁思过无意之中所创的一门玄奥至极的功法,即便放在天陆之中,也是上中之上。可是这部功法最大的弊端便是吞其体,噬其魂,到最后你便会成为一具只有杀戮本能的行尸走肉!」

    「听秀琳说,你只是念了一遍上面的口决,便施展出来了鬼魅般的身法!那你可知你为何又会晕倒?所谓纵影,便是操纵影子,以影代躯所施展的功法,而你恰恰因为那次的事而失去了影子!其施展的后果更严重于前者!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当场魂飞魄散!」

    「而你已经接触此功,便会自动修习,绝无罢休的可能,即便你够强大,最后也只会变成一只噬人猛兽,你,想要害了大家吗?!」

    「你想要害了大家吗!!」

    「你想要害了大家吗!!」

    「……」

    寿方言最后一句话,犹如银芒利针,一点,一点刺穿着丁岩的心脏。

    「丁岩…或许外界天陆中会存在着一丝生机。话已至此,你,走吧…」

    寿方言的一席话,让丁岩怔怔的矗在了原地,内心,五味陈杂。

    「老头!我不管!你不是号称自己医术超群,没有你治不好的病吗,你肯定有办法让大哥不变成你说的那样!你要是赶大哥走,我也不会留在这里!」小虎子情绪激动无比,瘦小的脸蛋已是通红,细弱的脖颈上已有几根青筋爆出。

    「小虎子!够了…」丁岩喝了一声,随后用尽他最后的气力浅声道「我明白了,我…这就走…」

    目光缓缓看过秀琳,方言,小虎子,身躯便再不停留,向门外走了出去。

    「大哥!」小虎子喊了一声,也跟着追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秀琳,寿方言二人,和已经凝固许久的空气。

    「爷爷…」半饷,已经有些木讷的秀琳才轻启朱唇,低语了一句。而回应她的却只有一声如似划过岁月般的长叹,一瞬间,秀琳觉得眼前之人的背影,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竹林深处,一条石径路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缓步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渐渐,石径路已然消失,前方,只有着一处断崖,和云山后只剩下一隅的太阳。

    「大哥…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向往着天陆,想成为像丁思过那样的绝世大侠,不过以这种方式离开,却是…」小虎子望着站在成仙崖边,那落日余晖下的丁岩说道。

    「小虎子,不论哪种方式离开,都不是难过悲伤的理由。」丁岩微微转身,尽管低着头,仍能看见他眼角边却已是死死地衔着一颗晶莹之物,不让其落下。

    「如果还有办法,我真的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大家啊!」

    「大哥!说什么丧气话呢!」

    丁岩猛地抬头,正看见双眼轻眯,嘴角上扬的小虎子对自己摆了一个伸拳的动作。

    「大哥,去吧。成为像丁思过一样的大侠再回来!」

    一瞬间,丁岩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小虎子的话,让他的眼角再也挂不住那颗沉重之物。眨了下眼,丁岩也伸过胳膊与小虎子的拳头碰在了一起。

    红云余晖下,定格的是两人皆弯眉浅笑的面容。

    ……

    「小虎子,你手背上的那个…」丁岩忽然间注意到小虎子的手背上有着一处炎色的圆形图案,不禁有些愕然「你什么时候…」

    「嘿嘿,大哥,前几天我拿了你的炽炎粉,抱歉没有告诉你。」小虎子道歉般的话语却丝毫听不出道歉的意味。

    「炽炎粉」,是丁岩在山中发现的一种奇特矿石磨碎后的粉末。矿石状约婴儿拳头般大小,形如焰,入手微烫,硬度一般,可以捏动分毫。不过数量却极其稀少,十几年来,即便长期浸在竹林里的丁岩,也只发现了寥寥三块,有两块被丁岩磨成碎粉,剩余一块完好无损的摆在丁岩家中。

    而一次无意之举,让丁岩发现了炽炎粉的一种奥秘之处。若是肌肤上附着有炽炎粉末,在被阳光暴晒后,附着处会冒起火焰,伴之刺入心扉的灼痛感,而三天左右以后,那处被灼烧的地方将会浮现出明显异常的炎色疤记。丁岩右手的小指便是因为打磨时不小心沾染了一丝粉沫没有处理干净,而留有了一道炎色疤痕。

    「大哥,我知道这种粉沫很珍贵,或许是你说过的那种可以用来铸造灵剑的矿石材料,不过我还是用了!而且用得一滴不剩!嘿嘿!」

    听着小虎子一股好似自信满满的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小虎子,你若是为了好玩,只须一点便足够做出这个大小的图案。而那些粉末就算再稀奇,若是你喜欢,我也绝不会小气。只是因为它太过危险了才一直未拿给你,那种疼痛真的是非比寻常!」

    「等等,你说你全用了?」丁岩抓过小虎子的手,接着问道「都用在这了?」

    「嘿嘿!」回答丁岩的还是那阵有些讨打的笑声。

    「砰!」丁岩毫无预兆的在小虎子的左肩打上了一拳,似是用上了些许气力,发出一声闷音。

    「疼吗!小虎子,你还真对得起你的名字…你也不怕把手烧掉!若是秀琳姐看到,怕是又少不了一顿打!」

    「嘿嘿!我是担心用得少,时间久了会消失…」小虎子挠了挠头。

    丁岩这时才仔细打量起小虎子手背上的这处疤印,比起丁岩小指的那处,这块圆形图案已经红到了发金!丁岩心中不禁一阵动荡,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孩童到底忍受了何等的痛楚!

    「小虎子,你宁愿忍受我想象不到的痛苦也要留下的这个图案到底是什么?」丁岩疑惑道。

    「太阳!」说罢,小虎子伸手指向了天边只剩下一道缝隙的金红。「也是大哥你。」

    「我?」

    「没错!当我看到手背上的这处图案,就会如同看到大哥你的背影,终有一日,我也会离开这里,去追寻大哥你。倒时候,我会成为大哥你真真正正的小弟!」

    ……

    当天边最后的一抹红霞也淡去,在小虎子的凝望中,丁岩背身挥了挥手,终于远去。

    沿着石径小路走了小半个时辰,丁岩心中蓦然一动,自语道「这村子的附近不知多少年前就跑遍了,四周不是断崖就是竹林,根本就没有出去的路,那我又凭什么以为一直走下去就能离开…!」

    丁岩拍了下头,心道,要不回去问问老爷子?可一丝像是顾虑的东西让他无法立刻作下决定,踌躇间,一个沉稳又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丁小子,接着。」

    寿方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丁岩身前三丈处,将手中浅灰色的包袱向丁岩丢了过去。

    「村长!」

    「不必如此正式。」寿方言摆了摆头,随即又向丁岩抛去一物,一个半尺高的小酒坛,正正落在丁岩手中。

    「你还没喝过酒吧。丁岩,酒里有我为你最后调制的一副药,从此往后,你便可回归常人的生活,不过这也仅仅是药力强行更变你的状况,而且维持不了几年,你自己的情况,应该比我清楚…」

    「三禁的最后一禁,便是未成年者不可饮酒!丁岩,成年吧!」

    伴着寿方言的话,丁岩掀起封盖,没有丝毫停顿,仰头将坛中烈酒灌入喉中,入口之感,却如同清水,微微诧异,又似已在预料之中。

    「果然…世间能喝下此酒之人,除了酿制者,就只有你了…」寿方言心中叹了一声,待丁岩喝得干净,便转身离去。

    ……

    「老爷子让我去找黄婆…这俩人老早就觉得有些可疑,一个天天神神叨叨,却医术了得,可能曾经在天陆中哪个门派当过弟子也说不定。另一个一副小孩模样,却被叫成婆婆,也不知道这么些年她长个子没有…」

    丁岩一边嘀咕,一边向村南走去。

    望着身边的泉池,心中往事浮涌,不禁有些感慨。只是还没惆怅多久,便觉得胸口一股巨力袭来,直将他打飞出了几丈远。

    仰身躺地的丁岩只看到眼前飘过一袭柳黄色的裙裳,随后一只纤小的手掌一把扯过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拽了起来。

    「小丁子,刚才这下是教训你曾经偷看女人洗澡的!」

    清脆的声音还没有落下,丁岩只感到腹部又是一股剧痛,身体再次轻浮在了空中。

    「这一下,是刚才没打好重新打的!」

    「这一下貌似有点力气用大了…嗯,重来!」

    「嗯,这一下是打顺手了不小心多打的一拳。」

    丁岩只感觉五脏六腑被殴打的一阵翻滚,腹中由内而外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灼痛,不断蔓延,一点一点刺痛着每处神经。

    脑海却是莫名涌出怪异的思绪。

    这应该就是那个黄婆了吧,力气居然比头牛都大,比老爷子还…可疑…丁岩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越来越慢,似乎随时都会停止,心一横,不行,临死也要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手上不知那里来的气力,猛地朝身边的白布靴上一抓,便仰头看去。

    「秀琳姐?!」

    「小丁子,你怎么躺在这!村子里着火了,在不跑就烧过来了!」

    秀琳一边拉起丁岩,一边急促的说道。

    跟着秀琳跑了几步,丁岩忙开口道「怎么会着火!大家呢,怎么样了!不行啊,我要回去跟着大家一起灭火,村子不可以被烧掉!」

    「不要!小丁子!火烧得很大,已经没办法灭掉了!大家…已经都不在了…只剩下你一个人…答应我…不要回头!」

    丁岩只感觉秀琳姐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蓦然间便消失不见。

    「秀琳姐!」

    「不行!我要回去!大家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们,等着我啊!」

    「我的腿,怎么动不了!」

    「动啊!动啊!」

    ……

    「唰!」,丁岩猛然坐起,不停地喘着粗气,只感觉全身都已被汗水浸透,背心长裤全部黏在了肌肤上,轻轻抖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双腿,过了小半刻,才斜眼撇到手边不远处滚落的酒坛。

    「我,睡着了?刚才的是做梦?还好,还好…」

    言语间,丁岩望了望天空,已是夜色朦胧。

    冷风幽幽,一股淡淡的硝烟和血腥气飘过,丁岩心神猛然一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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