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疆域,极为辽阔,在二十年前以气吞天地之势将其余六国尽数吞没之后,疆土之盛,足可以称得上古往今来的鼎盛阶段,即便是古代圣明君王,也难能比拟。

    天下大定之后,则大体上是王天策布局,周枫月收子。

    王天策号称天下弈棋第一等风流人物,这一次耗费近乎十年时间布局落子收官,将天下世家门阀削去了三斤根骨,定下了个四海升平的大局。

    天下原本纷纷杂杂数百郡县州城统统划归于七十二郡当中。大秦原本所有成为中原,西域一代,则大多是吞没了原本晋武朝下辖。

    晋武一朝不过十余郡,远不能与中原诸国动辄数十郡比拟,更兼处处苦寒,西与诸多蛮夷小国接壤,民风剽悍。

    可虽然人数不多,却家家胡服畜马,以十三万灵武铁骑纵横中原,所向睥睨,只是遇上了当年大秦名将之一的苏正诚,血战之下,棋差一招,方才落败。

    当年大秦攻入晋武朝朝都,素来对子女舔犊情深的皇帝以剑杀妻妾子女,以免他们没有心力自尽,沦为他人玩物,丧尽尊严,然后亲自持剑,坦然踏出皇宫,剑杀大秦第一等悍卒三十七人,斩将两名,方才力竭,死于万箭齐射。

    死时仍旧怒目圆睁,口称暴秦,看向大秦天京城方向,尸身昂首挺立不倒,气魄不减,令人胆寒,对得起一代天子的名望。

    苏正诚亲自送这位骄横霸道的帝王赴了黄泉,之后大秦一统天下之后,却又数次上表,不惜触怒当时的皇帝,为国破家亡尽数因为自己而起的晋国天子,求得了第一等溢号为武。

    为此险些被削去功爵,之后也难得重用,没了兵权在手,兜兜转转,反倒是给太上皇做了黑水蛟龙骑的统领,满天下搜寻奇珍异物,不知可曾后悔当年直言。

    而出自于晋武疆域的大秦西部和其他郡城不同,设置都护府,职位尚在郡守之上,有极大兵权,无需上表,可调动一路三千人铁骑,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压制住了这片地域上思念故国的百姓。

    再说人多善忘,生活得平缓,大秦的抚柔政策用得又如春风过境,润物无声,经历了这十多年时间,那些个心思就算是有,也渐渐熄了下去。

    靖阳城为大秦西域都护府所在,这十多年间,大秦暗自迁民来此,其中不乏有中原诸多能工巧匠和秀丽的女子,这苦寒之地渐渐地倒也是越发地繁华。

    原本是豪武之地,此时却处处可以见到身子柔弱的清秀女子,以及牵狗呼鹰,纵情玩乐的权贵子弟,比之于江南道风流自然不足,却已经超过了大秦扶风等北地雄城。

    扑面而来一股脂粉气,让人不敢相信,二十年前,这里便是妇孺亦可以上马开弓,提兵十万,可横扫乾坤的晋武所在。

    城中最大的纨绔自然是大秦西域都护家的公子,西域都护杨锦仙是大秦如今的武官之首司马错的心腹爱将,当年闯荡天下,也有登城破将之功,可此时却在远离天京城的苦寒之地。

    他心里面倒也不怨大都督。

    如今挡在最前面的天策上将离了人世,就像是把司马错给架在火上去考,他还记得当年王天策离开天京城的时候,素来和天策上将不睦的司马错怔怔然坐了许久,长叹一声,说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然后遥遥敬酒,杨锦仙问他为何不去相送,犯下杀孽几乎不逊于王天策,四海边疆能够止小儿夜啼的名将却只淡淡一笑,说天底下没有主动凑上去找挖苦的道理。

    位极人臣,却最不需要担心人祸的那一位不在了,周枫月便仿佛当真成了一头老龟,每日上朝眼观鼻,鼻观心,问询不言语,甚至说了些胡话,不过一月时间便被弹劾数次。

    为人清廉豪勇的司马错之后则主动自污,甚至于自解兵权,诸多战功赫赫的心腹爱将被分散派往天下各处,仿佛一根根钉子,稳固住了大秦的版图和天下,他一人则作为大都督巡视诸多军阵。

    恩宠极盛,一年除去巡视,有两百日以上时间就在天京城中,陛下时时唤他入宫对弈,这是唯独当年王天策才有过的殊荣,但是能在朝堂上做到第三品以上位置的,看得出里面的恩宠,却也不认为就真的和当年召王天策入东宫对弈是一样的道理。

    杨锦仙发现自己又在走神,无奈摇了摇头,将案几上卷宗胡乱一卷,放在了一旁,身为靠着军功厮杀起来的宿将,他实在是不喜这些看着便头疼心烦的东西,还是带兵打仗舒坦许多。

    用着一口北地腔调咕哝了两句,身子高大比得上胡人力士,名字却文雅的杨锦仙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踏步走出,看着院落里风光呼一口气,然后看向旁边老仆,道:

    “那两个兔崽子哪里去了?”

    那老仆行礼道:“大公子现在应当在校场中和几位军中校尉习练拳脚,二公子不见踪影,约莫是出了城去……”

    杨锦仙一双浓眉皱起,忍不住骂骂咧咧,道:

    “又去找那书生了?!”

    “你说若是个有真本事的书生也还可以,一个只会教些大道理的穷酸腐儒,有个什么本事?”

    老仆微笑补充道:

    “赵夫子也是教了百姓习武的。”

    杨锦仙满脸不屑,道:

    “就那点儒门里面打基础的东西,我兵家校场里面教的东西也比那东西好,不过也就对身子没太大损害,更何况他自己都给人斩去了一条臂膀,一身气机虚弱,又能够有什么好本事?”

    “也不知道定儿听了什么胡话,才从一个胡商那里买来了金舌雀儿,竟然跑去了要给他做弟子,还跪了足足三天时间,想要把他从那邪门书生带回来还和我大发脾气,打烂了一枚大都督给的黑釉盏。”

    “这也就是我儿,若是其他人,我非得打得他皮开肉绽不成人形,才能够稍稍解气。”

    杨锦仙满脸怒气,却又像是天底下所有管教不住自家孩子的父亲一样无奈长呼口气,苦着脸打着算盘道:

    “不过算啦,在那里听些儒家道理,也比着在外抢人家媳妇好得多了,如果哪一日练着练着,觉得儒家功夫软绵绵的没甚的意思,重来学我兵家的本事,才是最好。”

    旁边老仆失笑。

    杨永定穿着了一身有些胡服味道的狩装,坐下坐骑是能够在相马经中名列上等名马的一线春,脚力还是其次,模样最是神骏,一路奔驰过这西域重城。

    不过二十年不到时间,这本来应该是反抗最激烈的晋国旧地,已经和大秦其余郡城没了什么差别。

    大秦西域不比北境,疆域之外没有匈奴虎视眈眈,只是诸多小国,诸如百济突厥之流,因为有了难得一见的明主,又冒着激怒大秦的危险,收留了诸多国破家亡之后,不愿食秦粟的清贵文人。

    这本就是苏正诚当年计策,是用了围三缺一的高明手段,分化了晋朝反抗之力,否则以当年号称家家胡服骑射,纵然织布女子也可以提枪上马的晋朝绝不至于这般容易便被吃下。

    这块苦寒之地没多少油水,偏偏地理位置又极重要,大秦鲸吞天下之后,根本容忍不得一只猛兽盘踞在自己西北上方虎视眈眈。

    大秦太上皇当年尚为天下共主,大有气吞山河的豪迈,醉后一言,卧榻之旁岂容猛虎鼾睡,挥军西北,将同样雄才大略的晋国武帝杀死在大乾宫门九龙壁之前。

    捷报传来时,在太极功处遥遥一杯酒。

    那便是他此生志得意满之刻。

    杨永定一路奔出了城门,此处远比大秦中原要严苛,但是守城诸多将领如何不识得这位都护府二少爷,本打算放行,可杨永定却主动下马,排在了后面。

    守城将士倒也不觉得有异。

    这三年多时间,本来是个不折不扣纨绔的杨永定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疯,竟然变得知书达理起来,起先他们还有些胆战心惊,以为会被秋后算账,好好收拾一顿。

    后来种种迹象才看得出,这一次这位公子哥儿可不是因为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才装模作样,是真的变了。

    之后又有种种惊人举措,原本诸多将士遗憾大公子神勇,偏偏二公子却是个扶不起来的纨绔,此刻心里面却都是又惊又喜。

    有军中消息灵通者打听消息,原来二公子有如此喜人的变化,都是因拜了一个书生为师。

    那书生三年多前自中原来西域。

    独臂负剑。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两千九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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