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听一句劝告吧?定襄已不可守,守不住!李民早就猜疑于你,房玄龄更是想把你置于死地。这次就算你守住了定襄,你也是功高盖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何苦?留着有用之身,投效我主,荣华富贵只会更多,不会少半点!天下任你驰骋,岂不快哉?可是若你今日死了,那便死了。间所有一切,与你再无干系。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孩子!”李牧烦不胜烦,扶着城墙站身,环视身旁袍泽,大声道:“弟兄们,敌军说,放我们一条生路,你们说……退不退?”“不退!”喊话的人一个瘸了腿的兵,他错过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机会,窝在死人堆里等死。但他的语气,却万分的坚定。“不退!我们是大唐军人,守大唐的城池,我们不退!”“不退!凭什么要我们退?要退也是他们退!”“对,不退!”最后,乱纷纷的表态如涓水入海,汇聚成异口同声的惊涛骇浪。“不退!不退!不退!”仿佛巨浪拍岸,余波不息,坚毅倔强的声音在茫茫沙漠震荡传扬。
    崔望站在城墙下面如土色,脸色不由自主地苍白来,远处敌军前阵的军士被大唐守军的怒吼声震得一阵骚乱,整个前阵队列竟生生被吓得退了两丈才止住。
    李牧哈哈一笑,扶着云龙旗的旗杆,厉喝道:“听清楚了吗?要战便战,勿复多言!崔望,你最好斩下我的头颅,否则,我必杀你全家!”
    “李牧!这种时候了,你还敢大言不惭!”
    谈判破裂,敌我之间已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你死我活而已。
    “杀,一个不留!”
    军令已下,号角吹响,前阵轰然向前推进。
    李牧站在城头惨笑连连,怕死,舍不得死,可终究还是义无返顾地死去,因为身上沉甸甸的责任,还有数千逝去袍泽们的遗愿,以及……胸久抑回荡的一股不平之气。
    “战——”伤痕累累的苏定方站直了身子,厉声吼道。
    轰!
    箭上弦,戟平举,黄沙似雾,金戈如钩。
    看着步步逼近城墙的敌军,李牧也捡自己的尚方宝剑,仰天长啸:“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兄弟们,同去矣!”
    “同去矣!”
    ……
    血战!厮杀!
    防线已崩裂,败势如山倒,敌军已经登上城墙,这一次,再没人冲上去把他们打退了。不断有人抱着敌军跳下去,但即便是一对一,剩下的这几个人,也掀不什么浪花了。
    “杀!”
    一阵金铁相击的脆响,王虎格挡住一个人砍来的刀,使出全身的力气,砍在了对方的脖颈上,鲜血喷射,但他也被另一个人刺腹部,仰面而倒。
    苏定方杀死伤了王虎的人,气喘如牛,显然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所余力气已是强弩之末,唯剩一股不屈的精气,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
    “杀——”
    独孤九忽然暴发难,瘦弱的身子腾空而,半空里如旋风般打转,掠一片雪白的剑影浮光,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李牧身前近丈方圆竟被他清扫一空,双脚落地,独孤九脚步一个趔趄,蹬蹬退了两步,止不住去势仰面跌倒。他已经脱力了,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又一股敌军踩着袍泽的尸首疯拥上前,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李牧。
    在他们眼里,李牧是军功,是厚禄,是奖赏,志在必得。
    独孤九跌在地上,面容惨白得吓人,脸颊痛苦地不停抽搐,侧过头望向李牧,独孤九惨然一笑:“对不住了……大哥,这辈子我只能护你到此……我、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我……”
    李牧笑了,笑得很温和:“我明白,我懂。”
    独孤九呛咳,大笑,大哭。
    说话间,敌军又向前逼近了几步。
    一个李牧认不出名字的校尉,使出最后的力气,挡在李牧跟前,大喝:“不要伤侯爷,冲老子来!”
    一刀劈倒,敌军又上前一步。
    “休伤我家侯爷,冲你爷爷来!”
    李牧的视线已经模糊了,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条,他何德何能,当得别人性命相托?
    城外进军的鼓声越来越急促,李牧握紧手里的尚方宝剑,大喝道:“弟兄们,上路了!”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挡在了李牧面前。他们眼神坚定,此时此刻,谁都知道必死,但他们想让李牧最后再死。
    昨夜撤退的时候,李牧可以走,但他没有,他本可以不死,他选择了留下。
    这样的主将,还有什么说的?
    不过一死而已!侯爷已经说了,家眷们,他已安排了照顾!
    还有什么说的?不过一死而已!
    进军鼓声越来越急促,敌人越来越近!
    “先不要动!”
    又传来了崔望的声音,这次他爬上了城头。
    他站在几十个敌军后面,向李牧大喊:“李牧,你身边就剩下这几个人了,已经是绝境,我在问你一句,你投降不投降?阀主知道你的本事,如果你投降,阀主必待你如上宾,崔玉言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他不过是个傀儡,崔家有后人,仇没那么大,可以回转,可以回转!”
    李牧浑身直颤,意识已快模糊不清,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流出,身体骨子里透出一阵阵的寒冷,不知道留在自己身体里的血还剩下多少,他只知道自己离死亡已越来越近,近得仿佛已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只等着另一只脚踏进来,从此阳的一切再与他无关。崔望的喊声,让他清醒了一点儿。
    他睁开眼睛,看向崔望,轻蔑一笑:“算了,我啊……跟小人,处不来。”
    “杀了他!”
    崔望终于放弃,下了最后的命令。
    几十个敌军一拥而上,仅剩的守军虽然已经都没了力气,但他们没有束手待毙,他们拿了武器,死也要在拼杀死。如果能带走一个,岂不是大赚?
    挡在李牧身前的苏定方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左腿被凶残的敌军狠狠扎了一刀,深可见骨,他脸上淌着汗水和血水,面孔扭曲得愈发狰狞。脸颊的肌肉随着痛苦一下又一下地颤动抽搐,左腿微微屈悬空。只剩一只完好的右腿蹦跳着挥舞陌刀,不时发出一声绝境里不甘的怒吼咆哮。
    最终,还是倒下了。
    下一个,便是独孤九,他挡在李牧面前,想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挡刀。李牧看着独孤九的花容月貌,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一股力气,猛地把他拽了回来,后背迎了上去,鲜血飞溅到了独孤九的脸上,搭配他绝美的容颜,有一种凄然的美感。
    他想抱住李牧,但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有人扑过来,把李牧和独孤九推到了一边,李牧挣扎坐,对旁边的独孤九道:“这回真完事儿了!”
    这种情形下,李牧竟然有心思笑:“咱俩一死,一投胎,下辈子……”
    独孤九用力点头,李牧正要再扯几句,忽然,耳边响了一声号角。
    苍凉……
    豪迈……
    随之而来的是喊杀声,城墙上的几十人一齐看过去,只见西方烟尘滚滚,大军无边无沿!
    终于到了!
    城外敌人军阵忽然响尖锐的鸣金声,声音很急促,甚至能听到里面的焦急和惊惶。
    城头上的敌军楞住了,不知所措地停下动作,茫然面面相觑。
    鸣金是收兵的信号,军令如山。但是眼前就剩下这三十几个人,难道就这么放过了?
    所剩寥寥的守军也是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敌人如潮水般退去。
    崔望奔向城头,瞬间,他猜了阿木尔的心思。大唐援军已到,城外这些散兵游勇,必定不是李孝恭带领的三万人的对手,阿木尔知道杀了李牧,他自己必死,但如果留李牧一命,看这个人情,也许能苟活下来。
    “竖子不足与谋!”
    崔望大骂,敌人只有三万,而你却有六万,两倍于人,打都不敢打,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去!
    崔望看向李牧,果断下令:“不要管鸣金,把李牧杀了,杀了李牧,每个人赏金百两!”他心里清楚,为今之计,必须得把李牧杀了,才能让阿木尔下定决心,否则这孙子必然要投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城墙上的百余仆从军,听到了百两黄金的赏赐,登时都疯了。
    杀!
    杀!
    活着的三十几个守军,也回光返照般生出了力气,奋不顾身地顶上去,只要坚持到大军冲过来,就有机会活下去,就算自己活不下去,也要让侯爷活下去……
    三十对一百,混战猝然开始了。
    此时,李孝恭已经冲到了距离定襄城三里之内。
    他看到李牧的云龙旗还在,心还有一丝幻想。
    李牧,你再坚持一会,一会儿就好!
    二里……
    一里……
    在李孝恭的带领下,大唐骑兵不讲道理地在敌军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已经到了城下,李孝恭甚至能听见城头上的砍杀声。
    “李牧,我来了!”
    李孝恭大喝一声!
    忽然,一颗人头滚落下来。
    旗杆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李孝恭震惊抬头!
    云龙旗倒了下来……
    “李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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