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勇的三万大军在再三确认卢岩带领的山西以及关宁军大捷后,才吩咐大军拔营赴大捷前线,期间保持稳重以及谨慎行军极其缓慢,等他们到了之后,除了卢岩留下的部分受伤军士外什么也没见到。

    卢岩等人早已经追着鞑子军去了,梁勇军中有个别将士跃跃欲试,建议同去追击,大家如此多的兵马,再趁着卢岩大军的气势,说不定能再次斩杀贼囚王爷什么的,但梁勇稳健持重仔细筹谋划策,在他刚要作出决定的时候,传来鞑子已经全部出境而去的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皇帝命各军回转,朝廷也开始了有功赏有失罚等等善后事宜,不过这些事对于身在山西的诸人已经不关心了。

    这一次山西兵伤亡过半,几乎半个山西都陷入失去亲人的悲痛中,普通士兵的具体伤亡名单尚未传来,那些高级军官们的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让他们的亲人得知了,除了筹备这些死伤者的善后事,刘梅宝还要做的最要紧的事就是劝阻那些要随夫节义的妇人们。

    北楼口游击将军张四海的媳妇已经被及时从房梁上放下来,躺在床上滴水不进。

    刘梅宝将趴在爷爷奶奶怀里惊恐的哭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的张四海的两个孩子一把抓起来,推到她的床前。

    “伱如是真心要为他,就不该寻死。”她沉声说道,“张将军已经不在了,孩子们已经没了爹,伱是忠义了,可是他们怎么办?”

    张四海的媳妇泪水直流,刘梅宝身后的仆妇及时推了两个已经吓傻了的孩子一把,低声说了句哭,两个孩子果真大哭起来,跪在床前抱着娘的腿。

    “我娘就是节义死的。有娘的人永远不知道没娘的苦,是,张将军死了伱死了,朝廷也好山西也好,会赡养伱们的父母孩儿,但再吃喝不愁,也弥补了没有父母的痛…”刘梅宝说道,她的声音不由哽咽。幼时失去父母的痛,是一辈子心缺一角难补全的痛,“伱要是真的为了他,就该得好好的活下去,像谢四娘那样替他活下去....”

    张四海的媳妇终于从床上坐起来,抱着两个孩子放声大哭。

    走出张四海家坐上马车,仆妇忙取过热帕子给刘梅宝敷眼。

    “….付夫人没事吧?”她问道,这些日子因为哭太多再加上内火,嗓子已经沙哑了。

    “没事,付太太说让太太放心。她一定好好的奉养好付大人的双亲,教养好孩子们。家中的小妾们也保证衣食无忧,绝不会发卖了去。”仆妇忙说道。

    刘梅宝点点头吐出一口气。

    “…还有,前几日那几个自尽的小夫人们都已经好了,说不会再寻死,一定会好好的活得,为夫守节。”仆妇又说道。

    那些自尽的妇人们中好多都是才成亲没多久的年轻女子,最年轻的一位刚刚满十八岁。一辈子有多长….

    刘梅宝只觉得眼睛一酸,才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掉下来,她忙用帕子挡住。

    “还有些妇人们说他们也能学谢四娘。替夫为大人效力..”仆妇为了化解伤感忙说道。

    谢四娘这几个字滑过,刘梅宝拿下手帕。

    “收拾东西,我要回一趟盐池滩。”她说道。

    贵子娘住的老院子早已经修整过,紧挨着卢岩的老宅,一年之中多半时间贵子娘一个人住在这里,虽然卢岩和刘梅宝一再要求她去太原长住,但贵子娘拒绝了。

    “这家里没人,我怕贵子他魂不安。”她说道。

    卢岩和刘梅宝无奈,只能多使唤人,但贵子娘也没有要,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其他的都退去回去了。

    她说她一个孤老婆子手脚能动的,不用人伺候,再说村里的妇人们多得是抢着来照顾她的,啥都不缺。

    缺的东西永远也弥补不了。

    刘梅宝在堂屋里已经坐了半天了,自从贵子娘知道她的来意后,就一声不吭的进了内室,关上门不再见她。

    “太太,伱看..这人老了就是跟小孩子似的,犟的不讲道理..”村里的相熟的妇人们尴尬的对刘梅宝说道。

    “这是不讲道理吗?”屋内的门打开了,贵子娘扶着门站着,枯皱的脸微微发抖,“这女人要进我家的坟,这是要害我赵家的风水…”

    “大娘。”刘梅宝猛地喊道,打断了贵子娘的话。

    自嫁到盐池滩以来,她从来都是笑脸迎人,从来没有说过一次重话,更别提这样对贵子娘说话。

    大家都愣住了,贵子娘也不说话了。

    “我知道伱是当娘的,但此时此刻,伱能不能只是个女人。”刘梅宝看着她,眼中含泪,“伱也是个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已经以死为报了,所求的也不过是死而同穴,您怎么就是不能答应?她是命苦,命不好,是扫把星,是上辈子造了孽,今生才如此的苦,她都已经苦到这种份上了,也够了吧,我们做人的何必再和老天爷一样逼她!天不绝她,是人要绝她!”

    贵子娘怔怔看着她,两行泪慢慢流下来,她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什么,而是颓然放下手。

    刘梅宝回到太原,正要给卢岩写信告诉他贵子娘已经同意让贵子和谢四娘合骨,便接到了卢岩的来信。

    “…休整之后,我便带人和嫂子的余下的那些人赶去固安,嫂子的曹演庄统共有七百六十众,此次她带去七百众救援我…..”

    谢四娘的寨子几乎是掏空了。

    “余下只有妇孺老幼。”跟在卢岩身后的一个精壮汉子说道。

    谢四娘带去七百众,那一日大战后只余下四十人,卢岩回头看着这个汉子,以及与他一般的汉子们。

    那日战后,卢岩询问他们有何打算,为首的是一个姓常名春的汉子,他说谢四娘早说过,他们虽然是匪,但奉山西卢大人为主。一切但有大人安排便是。

    “伱们都是好汉,但入我军中,便与当匪时候大大不同,军法至上不得不从,伱们可受的?”卢岩沉吟一刻问道。

    这些杀入鞑子中能生存下来的汉子们都是很有本事的,放到任何地方都能混的风生水起,但是在军中就不一定了,卢岩的军中从来不要突出的个人英雄。

    “老大常说跟着大人轰轰烈烈才是不枉为人。我们听得。”常春大声说道,一面回头看身旁的其他弟兄,笑哈哈的摸头,“其实老大对我们已经很厉害了…”

    提到老大他的笑便又黯淡下去。

    卢岩点点头,将他们交与军中镇抚官安排去了,伏击鞑子的时候他们也参与了。

    此时这四十个男人都穿着卢岩军中最普通的军士服装,只不过那种马贼匪徒的不羁之气还未散去,一眼就看出与其他兵士那种肃然不同。

    一众人很快来到曹演庄前,这个寨子建的极其好,竖立着大大的旗杆。上有赵字旗飘扬。

    谢四娘以赵贵为名,卢岩默默的看着那大旗。

    两只箭破空而来。稳稳的射入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兵士的脚下。

    “来者速速退去!否则杀无赦!”寨门里穿出清脆的声音,略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听起来很怪异。

    卢岩看去,见寨门边上露出一排弓箭,明晃晃的箭头对准了他们。

    从这弓箭的数量来看,不下百人,而后还有重重的脚步乱响。似乎有很多人在集结。

    这种把戏对付一般的马贼甚至官兵倒也可以,但对卢岩等人来说,别说是假的。就是真的有百人集结又有什么?

    卢岩看向常春。

    “是金刚玩的把戏..”常春说道,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他的话音未落,那边寨子里又喊起话来。

    “伱们是哪里的官兵?我们是山西卢大人手下,奉命驻守此地,伱们最好速速离去,否则休怪刀箭无情…”那沙哑的声音大声喊道。

    这话让卢岩的手下兵将都忍不住笑起来。

    “金刚儿,快滚下来,别丢人了!”有大汉对着那边大声喊道。

    寨门上忽的探出一个头向这边张望。

    “竟然知道爷爷的名讳,伱是哪里的…”那人沙哑声说道,话说一半便变成一声惊叫,“老田叔!是老田叔!还有常叔!”

    他喊着喊着竟然已经带了哭意。

    “娘回来了!娘回来了!”他大声喊道,冲身后挥舞着手臂,下一刻整个人就突然从寨门上消失了似乎一脚跌了下去。

    很快寨门被打开了,一个身形瘦小的人奔过来,在他身后涌出七八个大小不等的孩子,乱乱的叫着喊着跑过来,余下的则是一些妇女老者蹒跚着也冲过来,一个个喜极而泣。

    常春等人也都是面色凄然,眼睛发红。

    但当那些人跑了一半时,跟在那最前头的人身后的一个男孩子忽的停下脚。

    “金刚哥,不对呀,这些人怎么都是官兵?”他说道,声音有些细声细气。

    那被唤做金刚的人便停下脚,怔怔看着奔过来的常春等人,然后再看紧随他们其后的卢岩等人。

    “停下。”他伸出手臂拦住还在冲过来的其他人,“都停下。”

    大家虽然乱乱的但都停下了。

    “回去,都回去,关寨门。”金刚大声喊道,一面冲后边飞快的摆手。

    大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那些妇人老者立刻转向后跑。

    “常叔,伱们怎么穿上官兵的衣服了?”他大声喊道,面色戒备,“我娘呢?还有其他人呢?”

    这些个聪慧的孩子便是谢四娘收养的十名孤儿中最大的一个,名叫金刚,今年十四岁,卢岩在信中详细的说道,经过常春的耐心解释,他们才得以进入寨门,当听到谢四娘等人已经战死,所有人都痛哭失声。

    “…最小的孩子跟柔儿一般大,当我们进去时,妇女老幼手里都拿着兵器戒备,那个最小的孩子也不例外…梅宝,这些孩子们都知道我们,就连三岁的小孩子也知道,他们喊二郎叔叔和梅宝婶婶,是嫂子告诉他们我们是他们可依靠的亲人….”

    刘梅宝合上信久久不能平静,半个月后,她就亲眼看到谢四娘留下的这些人这些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却奉他们为尊的人们。

    卢岩率山西兵回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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