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隐话音刚落,上方厚密的云层应声裂开一个大洞。她诧异望去,裂帛的云层后面是超越想象的湛蓝,绝美的、绝无仅有的湛蓝!

    鹿隐仰望穹苍,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一份超越逻辑的知晓,在她的直觉里显现:

    她要回家了!

    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她要去哪里?

    源头,一切的起点,一切答案的终点,超越时间与空间。

    无限光芒透过裂天云层照射下来,鹿隐的身体轻盈浮起,她感到莫名的信任。她自然地知道,只要穿过上方的湛蓝,她就回家了,回到灵魂的出处,永恒的源头!

    这份信任,让她回忆起于越和米亚博士联手开启松果腺的那一天。当时她的眼前也出现了极明亮的大光。一瞬间,她的灵魂跳脱身体,置身光中。那是一个只有光而没有黑暗的领域,均衡的荣光里,一个恍如神祇的声音说:神行者,不要非法开启松果体!

    无需任何理由,她就是全然信任那光与那声音。那份超自然的信任与此刻的信任完全一致!

    “不!”

    一个沙哑混杂的声音从控告台传来。

    鹿隐也记得这个并不动听的声音。这是她第一次经历灵视异能超越空间的主动开启时所遇见的,被血字曼荼罗里的邪灵引入地宫的黯影之音。

    “这不公平!这是我的世界!你要说话算数!没有人可以从荣耀之门以外的路径回去!”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黯影,正在朝穹苍绝望吼叫。

    无限光芒里,就像有一只温柔的手,最爱自己的,父母的手,眷恋地抚过鹿隐的额头。尔后,光芒消失了,绝无仅有的湛蓝消失了。鹿隐犹如失重一般唰地降落回顶峰。天空的绽裂在一瞬间超然愈合了。

    鹿隐趴在平台旁边,捂住嘴痛哭流涕。惊奇、感动、不舍、遗憾,言语难以道尽。她缓缓抬起头,眼底蕴含生平第一缕义怒。她明白,是因为黯影的控告,那无限的光才返回。她朝空荡荡的四周喊道:“你是谁?为什么阻拦我回去?”

    无形的黯影发出一阵笑声:“回去?人类总是忽略真实的美好,而对未知的领域充满幻想。你怎么知道,上面就不是空无呢?”

    “我就是知道!”

    黯影狂妄地说:“这里是修行人的究竟终点,而上面除了自然界的日光以外,空无一物!你应该留在这里,这里饮食不尽,极乐不休!我可以使你超脱俗世,逍遥快乐!”

    鹿隐很不服气:“可是这里没有那光,这里是昏暗的,光在上面!”

    黯影的语气突然变得忧伤:“所以你就要放弃这里了吗?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奇才,你应该留下来,带给这里更多光明。”

    鹿隐良心一颤。她双眉紧蹙,忽然有辨不明的困惑。

    “你在这里能够得到真正的放松与享受,也可以修学各家的真谛。因为你的修行境界越高,身上散发的光亮就越多。”黯影的嗓音带着一种做作的和平调调。

    鹿隐一想到那四个散发微弱光亮的铠甲兵、沿途堆积如山的食物、喧闹沉溺的牌局、像复制品一样的空洞人群,就有一种干呕的冲动。她坚持道:“我想回去!”

    黯影安慰道:“我知道你还不习惯这里,但阆风台不是你的家,地宫也不是你的家。人性无常,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我会让灵魂界的生物反过来保护你。以后你再也不用风雪里练剑自卫,也不用经营收入菲薄的网店。我敢保证,等你过上这里的生活,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黯影怎么会知道她不喜欢练剑和私下经营网店?鹿隐感到他在打探她的隐私,他很像一个无形的非法监控器,不仅不尊重她的人权,还主观记录观察分析着她的过去。

    那他可以知道她的未来吗?在鹿隐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一份强烈的直觉出现。如果他真能知道她的未来,他就无须运用话语诱惑和影响她的自由意志了。他不可能是全知者!其实他很像那种身处穷途末路,急需拉帮结伙增强势力的悖逆者!

    鹿隐生性爽直,一点也不喜欢绕过来绕过去的试探!愤怒的火苗再次闪现在鹿隐眼底,她天生就不喜欢啰嗦,特别是委婉性的啰嗦。这一切美食课堂华丽建筑,都像一个欲盖弥彰的阴谋!

    鹿隐握紧拳头,一股刚强的力量从心底升起。她义正言辞喊道:“我要回去——”

    她所说的话,让脚下的顶峰和阶梯开始一一裂开,无数的石块摇摇欲坠,纷纷脱落。虽然看不见黯影,但是鹿隐的直觉知到,他正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震惊到暂时忘记了言辞。

    阶梯持续绽裂、绽裂,直到露出下方清亮的云层。云层之下,蕴藏着火焰与热情的大地,恍如在召唤鹿隐一般,一股熟悉的地心引力,使她从裂开处飘然坠下。

    耳边拂过凉爽的风,凉得如此真实!

    从她的身后传来一阵绝望吼叫:“这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你把神力给了人类!这是我的世界,我不会让他们见到你......”

    鹿隐在空中持续降落,她的周围出现极速的流线,衣襟裙角如云丝一般翻飞起舞。耳畔有了响彻空山的古朴琴音,一呼一吸间,终于闻到了长生花的馝馞温黁。

    但那光与那声音——

    短暂,一刹那的相会,犹如渡过所有浮世。灵魂里,一期一会的憾事!

    鹿隐的灵魂回到肉身,从床榻下来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挂着一行晶莹的泪。

    她推开门,外面和光同尘,春风如浴。

    她朝庭院中央缓缓走去,每一步,都僾然跨过百年。

    枯兀梅树下,淳于坛止住琴音。他回过头,见鹿隐的护身阵已破,一身淡紫升至浓烈。淳于坛诧异道:“小隐,你怎么了?”

    “我......”鹿隐轻启双唇,一想到无限光芒中,像父母一般温柔的手,眷恋地抚过自己的额头,她的眼眶瞬间涌起湿润的雾气。

    泪水潸然而下,却流得无声无息。

    淳于坛眉头紧皱,她若像孩子一样直白地哭,到是不会惊动他。平日活蹦乱跳的她,此刻竟哭得毫无声息,如同经历过沧海桑田的人。

    鹿隐呜咽着说:“淳于叔叔,我飞升了,可是上面......和想像中的......很不一样!”

    淳于坛沉着道:“回来就好!”

    鹿隐怔了怔:“我以为......”

    淳于坛凝视她,语气平和:“以为我又会责罚你,或是世上无人能够理解你的选择?”

    鹿隐抿住嘴唇点点头。

    淳于坛:“七十年前,我也放弃了上界的授封,选择在地界逍遥散居!”

    鹿隐:“叔叔也看到了天外天和黯影?”

    “没有!”淳于坛语重心长地说,“但是灵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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