谥号,是对一个人一生是非功过的简要盖棺定论,美谥和恶谥,基本上可以让这个人在青史之中,刻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历史上,党人扶持何进得权以后,毫不犹豫的给刘宏上了“灵”的恶谥,完全诠释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含义,生前,他们没能力扳倒刘宏,那就在死后玩死他。

    现在,伏泉在朝堂上竟然主动给刘宏上美谥,当下自然会激起不少人出列反对,不过,因为袁绍谋逆,一大批主动参与那场乱事的党人早被伏泉或杀或捕,其中也有少数人知道无力回天,趁雒阳城乱,伏泉不能立即封闭四门出逃。

    现在,剩下的党人里,没有证据证明他们附逆,能出现朝堂的人里,多数都是那些官职较低,在党人中不是核心人物的人,其中以侍中周毖、刘岱等人职位最高,而这之中,周毖、刘岱二人的反应也最激烈。

    只听,周毖出列道:“先帝即位,大开党锢,犹比威宗孝桓皇帝更甚,兼信宠奸宦久矣,致使有太平道之乱,大汉社稷倾覆之危,如此功绩,岂可以‘果’为谥?”

    话语一落,侍中刘岱、议郎孔伷、韩馥等人跟着呼应,细细观之,多为数百石的朝会郎官,他们群情激愤,仿佛自己被侮辱了一样,据理力争的附和周毖。

    “哦?”伏泉冷冷回道:“不知周侍中之意,当为先帝上何谥号?”

    “灵!”周毖大声回道:“所谓‘乱而不损曰灵’,先帝为政,多有荒唐之处,亦无大功,当为‘灵’也!”

    这话说完,又是一阵附和之声,在朝剩余的外朝党人势力,齐齐建议以此为谥。与之相对的,却是朝中千石以上包括三公九卿的官员的集体沉默,他们之中,虽然多数都为伏泉刚刚提拔的官员,但也有千石官太中大夫杨彪等原本和党人交好的官员,如今却是冷眼旁观,倒是有些可笑。

    望着在场反对之人,伏泉心中冷笑,这些人的名字让他多么熟悉,可不都是后来袁绍玩的那出诸侯讨董的戏码里,汝南袁氏的门生故吏和交好朋友吗?

    周毖是谁?其字仲远,凉州人,不过这家伙却没有和伏泉这凉州牧一条心,他可是和袁绍走得近,在党人士人之中名声不小。而且这家伙可不简单,历史上,当袁绍因为和董卓政治意见不和,出逃冀州后,这周毖便是帮袁绍完成诸侯讨董的重要人物之一。

    那时,若非周毖与伍琼、何颙二人劝董卓不要动怒,暂且赐袁绍郡守之职,以笼络袁绍之心,董卓从之,这才有袁绍成为勃海太守的事情。否则的话,董卓若不是因此信任袁绍,就算袁绍家族有四世三公的影响力,掌握大权的董卓也不会放任一头虎成长。

    而且,周毖做得又不止些,他后来又和伍琼等人向董卓推荐韩馥、刘岱、孔伷、张咨、张邈等党人和汝南袁氏门生故吏,董卓将这些人封为州郡的长官,不过结果很明显,这些后来这些人多数都参与了诸侯讨伐董卓之事。可以说,周毖或许在党人中地位不高,但也绝对不可小觑,也会只能是因此,后来董卓认为周、伍二人与袁绍等人串通,愤然杀害了二人。

    至于刘岱、孔伷、韩馥这些人,也不用提了,不是汝南袁氏的亲戚,便是袁氏的门生故吏,更是日后诸侯讨董的参与者。

    现在,这些人前番因为还没有发迹,没什么实力参与袁绍的拥立之事,但并不代表他们这些幸存的党人,会允许害得他们半生不能出仕的皇帝,死后还能上美谥?

    这完全是妄想,无论如何,他们也必须要抵制,不让他们这些道德高尚的名士当官,那就是昏君,必须上恶谥才行。

    “放肆!朝堂重地,岂容尔等喧哗?”伏泉大喝一声,如虎啸一般,霎时间朝堂安静许多,而后伏泉望着周毖等人道:“先帝无功,敢问周侍中,鲜卑为谁人在任所灭?”

    “……”周毖迟疑了下,咬牙回道:“先……先帝!”

    “鲜卑既为先帝在任所灭,何以先帝无功?”

    沉思片刻,周毖道:“鲜卑尔,蛮夷小患,不足为道!”

    闻言伏泉怒道:“强词夺理,威宗孝桓皇帝在位,持扫定羌乱之功,方谥为‘桓’。然孝桓皇帝终其一世,并未灭鲜卑,今先帝扫定鲜卑,何以无功?”

    “然孝桓皇帝在位,百姓安居乐业,户口丰满,及至先帝,先有太平道之乱,又使羌乱复起,致使天下十三州糜烂,大汉社稷有倾覆之危,百姓户口锐减,其功如此,虽未有社稷崩坏之事,但无造福之功,故自当为‘灵’焉!”

    “满口胡言!太平道本为妖道,蛊惑州郡小民尔,谁人助之成事,大可细查!吾欲专司一军,督查此事,如今民间妖贼尚多,当下猛药,不知周侍中可有异议?至于凉州羌乱,为首者韩遂、边章,皆名士之辈,羌乱复起,其等之罪,何以言先帝之过?”伏泉回道,心里面就是在冷笑,现在的党人虽然和后来明末东林党不同,做实事的大有人在,但有一点都在继承,那就是嘴炮!

    嘴炮能力一直都是知识分子的必备技能,古今一样,如果嘴炮不行,那还怎么在朝堂和皇帝政敌夺权?

    不过,现在的党人还有不少脸面气节,所以嘴炮能力比起后来的东林党还是差了点无耻,后来的东林党可是直接敢说出皇帝在皇宫,好好过日子就行,其他不要过问,直接交给他们来做,要皇帝都要听从他们的话语来,可现在的党人能吗?

    明显不能,如果能的话,何至于一场党锢,就让党人直接分崩离析,差点不存?毕竟,军权在中央,后世伟人那句枪杆子出政权说得很明白,历史上前两次党锢,不都是因此而令党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吗?也是直到袁绍时候,党人先是和何进合作,有了兵权保护,后来董卓入京后,又多为州郡长官,彻底有了兵权的党人,腰杆子才会硬起来,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伏泉这番话说出后,周毖却是不敢多言,甚至其他在朝党人也是如此,至于原因,自然是他们听出伏泉话里的威胁之意。

    什么叫再彻查太平道?意思不就是说在场众人可能没牵扯到袁绍的事情,就安全了,伏泉完全可以借口查谁曾帮助太平道发展的事情搞事情。

    到时候,只要在场谁的亲戚朋友曾经资助过张角成事,完全可以牵扯泼脏水到他身上,而且周毖自己清楚,在场人里,肯定有人直接参与了太平道的事情,如果那样,保不齐在袁绍之事后,党人又受重创。

    若是这样,完全就会给伏泉理由对付党人,如果严重的话,恐怕又是一场灾难,保不齐又会是第三次党锢,这是他们完全不能接受的,因为他们会做不了官的。

    因此,原本吵得热烈的在朝党人,霎时间,完全熄火,纷纷不说话,看着周毖和刘岱这两个在朝官职最高的人,准备看他们行事。而这两人,也是六神无主,他们可以不怕死,但绝对不可以不做官,不然不做官的话,还加入什么党人,直接回家隐居不就行了?

    现在,伏泉话里的意思就是要么接受刘宏谥号,要么不接受,而不接受的后果就是已经掌权的他,要拿以前党人可能参与的事情翻旧账,只要查出来谁参与,在场谁都死。

    一下子,这就打中了他们的命门,最终,思量片刻,周毖和刘岱二人却是很无耻的齐声拜道:“骠骑将军所言极是,先帝灭鲜卑,尽孝桓皇帝未尽之功,吾等考虑不周,当为先帝上谥为‘果’!”

    两人说完,当下在朝党人群臣都吸了一口气,不过,大部分人心里虽怒极,但完全保持默认状态,显然,他们也不愿意丢了官位去和权臣对着干。

    望着众人神色,伏泉微微笑着,一切果然和他想得一样,这些最终没追随袁绍拥立刘辩的党人小喽啰,可不是那些最激进的党人,不然也不会有他们现在明哲保身没骨气的样子。

    党人全部都没骨气?伏泉不信,至少那些什么“三君”、“八俊”、“八厨”之类的党人领袖肯定是有骨气的,如果他们在此,恐怕少不了朝堂血溅的事情发生。想想明末最终权倾朝野东林党人,虽然出了那么多剃发易服,叫满洲鞑子爸爸的无耻顺从党,可不也出了不少节气义士吗?

    其实道理都一样,有节气不怕死的人,早就被消耗完了,不是党争,就是和国贼外夷拼死了,剩下的自然是没节操的。

    这和如今的情况多么相似,原本在京师雒阳城里的不怕死的党人,早就被袁绍一顿忽悠,冒险随他行拥立之事了,剩下畏缩不前,没加入自然就是那些墙头草两面派了,毕竟没看到切实利益,指望这些人去做冒险事情,完全不可能。

    而在场剩余党人里是什么货色,细细思量便知了,其他人不用说,就说那韩馥,后来诸侯讨董时,不是被逼着,根本就不想和袁绍混,完全忘了他出仕和当上冀州牧是靠的谁,现在伏泉放下狠话要严查,能继续和伏泉死磕,那就真的是奇怪了。

    伏泉很清楚,官僚这个东西,在将一批是真的干实事,有理想节操的人去除后,剩下人的下限,其实就是没有下限!他们的下限从来都只会越来越低,而不是相反,只要有利益,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什么事情他们干不出来?

    故而,今天伏泉提前于党人抛出谥号这个话题,自然就是在逼迫这些明显节操不高的人做选择,让他们站队,是做听从他这个保皇党代言人的话,继续做官,还是要死磕?

    简单来说,顺从伏泉,就还能继续做官,不顺从,那就对不起了,该怎么查怎么查,反正太平道、羌乱、袁绍谋逆这些事情,伏泉就不信查不到这些人没有参与,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很显然,这群节操不多的人怂了,乖乖的选择了顺从伏泉,反正,只要不是让他们没有官做,那都不是事儿。

    当然,对于伏泉来说,仅仅是抛一个谥号,其实还不够,党人这些家伙可是很记仇的,他可是清楚记得历史上后来汉献帝被迫将自己几个对士人不好的庙号给除掉的。

    那时,汉室势微,有司奏请,汉和帝、汉安帝、汉顺帝、汉桓帝无功德,不宜称宗;又恭怀皇后、敬隐皇后、恭愍皇后并非正嫡,不合称后,都请撤除尊号,汉献帝无势,只能被迫下旨去除。

    想想看这帮党人记仇有多厉害,竟然要连破四位皇帝的庙号,其中汉顺帝刘保不提,毕竟其因宦官得位,在任又放任粱氏外戚独大,可比刘宏差得远了,而刘宏没庙号,刘保对比起来没庙号自然情有可原。

    可是汉和帝刘肇、汉安帝刘祜、汉桓帝刘志都要去除庙号,这可自然说不出理,难道他们不知道汉和帝刘肇联合宦官扫灭窦氏戚族,亲政后使大汉国力达到极盛,击溃北匈奴,复置西域都护,时人称其统治为“永元之隆”吗?

    要知道《辟雍赋》有言,“卓矣煌煌,永元之隆。含弘该要,周建大中。蓄纯和之优渥兮,化盛溢而兹丰。”这便是和帝治下,能够在光武中兴以后,积蓄国力,这才有后来窦宪能够燕然勒铭的事情。

    难道他们不知道汉安帝刘祜有平定西域、击破北匈奴、降伏车师、使得高句丽投降汉朝等等功绩吗?

    要知道延光二年,西域传求消息,北匈奴和车师联兵,进攻河西四郡,大臣们都主张放弃西域,退回玉门关内。只有从边疆回京城汇报情况的敦煌太守张当力排众议,廷尉陈忠也认为西域和中原的关系已久,轻易放弃就会失去人心,不如在敦煌置校尉,增加河西四郡的兵力以抵御匈奴的侵扰。

    汉安帝毫不犹豫采纳了张当、陈忠的意见,并派班超之子班勇为西域长史,率领五百士兵出屯柳中城。班勇到西域后,依靠河西四郡和西域属国的军事支援,击退匈奴,降服车师,使中原和西域的交通再次畅通。

    难道他们不知道汉桓帝平定羌乱,并与欧洲第一次建交,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使得大汉人口第一次到达六千万人户口顶峰吗?

    很显然,党人知道,不过因为某些缘故,选择漠视,而执意取消四人庙号,最关键的原因,自然是这四人在位重用宦官外戚,到了桓帝时候,彻底对他们进行迫害,所以,他们自然要选择报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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