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硕的疑惑虽然无人给他解答,但是随着朱雀门外远处,宫外叛军突然连忙仓促建造一座木制高台,并且不时有人在雒阳城内,喊出立史侯为帝的话语来,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袁绍他们要做什么了,竟然想堂而皇之就把宫门围住,拥立新皇了,这胆子也太大了吧,真当天下人都是瞎子不成?

    三日后,一座高三丈,长九丈的巨大的木制高台,终于在袁绍临时招来的少府工匠帮助下,建立起来,远远看去,端得是雄伟之极。

    本来按照一般情况,这种简单的木台,如果临时赶着建造,以雒阳城内少府工匠的技术,一天都能做好。之所以这么慢,还是因为建造高台的的木头不好找,袁绍虽然说是不在乎刘辩即位的场景,但那也并不是说这登基告天的高台,就可以随便马虎建造的。

    《左传》有言,“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这是华夏先祖早早就有的认知,名正言顺,是正义与道理,及至今时,也是深入民间人心。

    袁绍纵然胆大妄为的要避开宫中,直接拥立刘辩,但也绝对不能对着祭天告台马虎,毕竟,一旦在这高台拥立刘辩,到时必然要招呼雒阳百姓做见证。

    那时如果给人看到一个根本一点儿气场都没有的高台,这不是告诉那些百姓,他们这个皇帝没有威仪,皇位来路也不正,不然也不会登基为帝连个有气势的祭天高台也没有吗?

    因此,即使时间紧急,袁绍还是忍着让人去寻找能够建造高台的大木,既然少府没有储备,那就只能去抢了。

    至于抢的地点也很好找,那些出尔反尔的十常侍宦官府邸便是首选,特别是张让、赵忠这两个大宦官,府邸极其雄伟,所建造时用的珍惜大木自然不少。如果还不够的话,那也不急,这次政变和他们敌对的高官贵族府邸,当然也可以去抢了,雒阳作为大汉京师,这高官贵族自然不缺。

    其实,袁绍去抢这些人的府邸,其实还有另一个意图,那就是绑架这些政敌的家眷,希望对方能投鼠忌器,因为家人在他手上而反水。

    这么做后,袁绍也是抓到不少政敌女眷,不过他最想要的几人家眷,却是不知去了哪里,比如让他计划差点功亏一篑的卫尉、不其侯伏完的家属,袁绍麾下兵马去不其侯府邸时,除了伏氏的奴仆之外,伏完的家属全部不见了,也不知被伏完藏在了哪里。

    当然,有的人虽然和袁绍作对,但是袁绍并没有去针对,例如马日磾府,至于原因,自然不是袁绍顾忌右扶风马氏的名头,真正原因却是因为右扶风马氏是他们汝南袁氏的姻亲。

    袁绍叔父袁隗妻子马伦可是大儒马融女,现在的袁绍可是不敢再激怒袁隗了,刚刚逼着袁隗帮助他拥立刘辩,若是他再动马氏分毫,保不齐袁隗会因此翻脸,所以纵然马氏也是政变时带兵和袁绍对决的人,但自始至终袁绍都没有去动马氏。

    而那些被袁绍捉来的敌人家眷,袁绍也没有过分对待,那些人全部被他送入袁隗府里,与那些前往袁隗府里避难的官员家眷聚集,名为请对方来府上做客,实则与监视无异,为的就是让那些敌方阵营者有所顾忌,于袁绍而言,这样做其实不要求让他们直接倒戈,但只要他们从敌对变中立,那就很好了。

    这日上午,天气合适,朱雀门远处,礼乐齐鸣,在蹇硕等人愤怒的目光和被招呼来见礼的群众不解的目光下,朦朦胧胧被找来的“史侯”刘辩,头戴天子十二旒,身穿天子绛袍,一步一步,由着袁绍的搀扶,在袁绍事先谈好与其合作的三公九卿以及京师愿意从龙的袁氏门生故吏的注意下,慢慢登上了高台,坐上了高台之下临时搭建的龙座之上。

    今日这番登台,虽然不合时宜礼法,但是被袁绍说服的大鸿胪,还是派人寻遍古法,这才制定了一套在宫门前登基的章法,无论是登基的程序还是音乐,都可以说是极其有根据,为的就是希望刘辩即位后,他们这番妄为能够被礼法所接受,好日后洗白。

    时候到后,如今在京师之中的三公之中司徒丁宫、司空刘弘二人,随即拿出他们事先草拟好的诏书,宣读起来。

    诏书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宫闱除了奸人,挟持皇帝,陛下生死不明云云,又设计谋害诛杀大将军何进。而他们这些汉家忠臣,无法进入宫中保护皇帝,同时知道皇后宋氏与阉宦合谋迫害陛下,并且皇太子刘崇并非皇帝刘宏的亲子,无奈之下,为了延续汉朝国祚,避免大汉亡于奸人之手,他们就在宫门之外,拥立刘宏亲子刘辩为帝。

    这份诏书可以说将刘辩继承大汉皇位的正统合法性,洗刷得干干净净,特别是对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在今日,在宫门之外登基的这样不合礼法的事情,曲解得毫无破绽。

    按照汉家制度,新君正式登基,一般是在皇帝死后一个月,但时,登基其实只是一个仪式而已,一个宣告天下,这个国家换主子了的仪式。

    若要比较,这登基其实就相当于小孩子的满月酒,或者抓周仪式,实际上,在登基以前,汉家的新君就已经被百官参拜,奉为共主了。譬如,前汉时候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当天晚上,孝惠皇帝刘盈就在百官的簇拥下,于未央宫即位。

    现在,刘辩登基,因为他们这些忠臣现在也不知道皇帝刘宏死没死,并且又因为宫中密谋作乱,他们势力弱小,无法知晓内情,因此只能拥立新君了。

    政治是无耻的,它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史书是人写的,它可以毫不犹豫的删去或篡改一部分历史。袁绍这些人现在就是在为他们日后将政治由黑变白,将历史篡改做准备,当然,他们做的还远远不够,毕竟,只有彻底掌握皇宫,将雒阳掌控,这事情才算尘埃落定。

    因此袁绍打算刘辩即位后,便用新君的名义再去号令南、北军,实在不行直接号召天下勤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实行了。

    待诏书读完之后,随着刘辩走到龙座前,转过身子,一挥袖袍,坐在龙座上,稚嫩的目光,眼带这好奇之色,透过眼帘前的十二道旒珠,看向在场明显和一般朝会对比,人数稀少的文武百官。

    年幼的刘辩因为一直养在宫外,没经历过什么勾心斗角,所以还不知道眼前的情形,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或许是皇室成员天生的对于政治的早熟第六感,刘辩觉得面前这些人臣子,给他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高台之上,见刘辩已经坐好,袁绍当即出列高声唱诺:“新君即位,百官参拜!”

    文武百官,于是在司徒丁宫、司空刘弘的率领下,朝着刘辩这个所谓的新君,三叩九拜,齐声喊道:“臣等叩见陛下,陛下金安!”

    旁人不熟悉内情者,看到这一幕估计还觉得真像是那么回事,而在高台远处,那些被招呼来围攻的百姓见到这一幕,也是跟着行礼叩拜。

    他们先是面面相觑,之后在见到他们身边有其他百姓,跟着百官一样行礼叩拜高呼“小民叩见陛下,陛下金安”后,也跟着坐着同样的动作。当然,那些提前叩拜的民众,自然不会是真的百姓,都是袁绍事先安插其中的人手,为的就是要让雒阳城内的百姓认可刘辩这个新君,人都有从众心理,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造成民心众望所归的假象。

    一时间,整个朱雀门外仿若演了一出闹剧般,从臣子到百姓,都不知道宫中的情况下,赶着向新君行礼。

    远处,朱雀门内,闻讯从嘉德殿赶来的董太后、宋皇后等皇亲国戚,见到这一幕,都是愤怒不已,纷纷破口大骂袁本初无耻,他连皇帝生死都不知,现在就直接拥立新君了,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当下,政治警觉不高的董太后就大喊着要出去,揭穿袁绍这个乱臣的伪装面目,在她看来,只要自己这个皇帝母亲说儿子没死,孙子刘辩不能即位,那么袁绍的阴谋自然得逞不了。

    不过,董太后还没行动,就被蹇硕拦下来了,这位忠心的宦官哭喊道:“太后若出宫,岂非羊入虎口乎?宫外叛贼正愁无人助其成事耶?”

    刘宏已死的消息现在不能传出来,否则定然影响宫内兵卒军心,因此蹇硕在这朱雀门外还是称呼理应为“太皇太后”的董太后为“太后”。当然,这些都是旁枝末节,蹇硕话里真正的有用东西,自然是不能出宫,因为现在出宫,完全就是给袁绍这些人做嫁衣。

    董太后经此提醒,也明白她莽撞了,宫门外早被袁绍安排了精兵把守了,为的就是要隔绝宫内的消息。甚至朱雀门前的高台,也是里宫门很远,并且在两者之间,也是安排了兵卒巡逻,禁止闲人靠近,保证了皇宫已经成为了整个雒阳城的禁地,一只苍蝇也不让它飞出去。

    现在,若是宫内之人想要杀出去,阻止袁绍拥立刘辩的阴谋,那么很明显,除非他们能保证将袁绍的兵马杀败,否则一旦被袁绍包围,很有可能皇宫也被袁绍就此攻破。之后那假皇帝刘辩也就真的有可能变成真皇帝了,而现在宫中保刘崇党的兵马显然不足以和袁绍的人相提并论,因此,除非是外兵增援到,不然只能任由袁绍这般为所欲为了。

    这是阳谋!

    真正的阳谋!

    明摆着告诉你,他们要在帝位上做手脚,而你却不能阻止,在蹇硕等人看来,袁绍这一手真毒,他们不出宫阻止,说不得经过雒阳百姓的宣传,刘辩真的成为皇位的正统继承人了。

    眼看刘辩登基,让得越来越多的雒阳百姓跟着叩拜,董太后、宋皇后等人只能大声呼喊,希望靠此,告知那些人真相,不过很显然,距离的缘故让得他们的大喊徒劳无功,最终只能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这场闹剧的发生。

    随着司徒丁宫将那三公诏书,放入早就准备好的火盆中烧毁后,告天仪式结束,之后,便是袁绍故意安排的环节,让刘辩坐着天子车驾,巡游雒阳城。

    袁绍要让全雒阳城中的人都知道,刘辩是天子,这是受法理认可的既定事实,而这之后,随着雒阳百姓的传播,到时候必然会由司隶传遍天下。

    至于巡游的时候雒阳城会不会生事,袁绍才不会怕,他早就安排了兵马,守住雒阳诸城门,今天登基告天一事,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进出不了,以雒阳作为天下有数坚城的防御,虽然袁绍这般分兵,守城的人数少,但守住雒阳还是可以的,谁想攻城都很困难。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随着“天子刘辩”的车驾,沿着雒阳城诸街道游走,整个雒阳城内,到处都响彻着“陛下万岁”的声音,而且是一声高过一声,络绎不绝。

    太仆署不知道从那里寻来的有些老旧的天子车驾上,第一次穿上天子礼服的刘辩,看着沿路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臣民,以及这铺天盖地的呼声,顿时被感染无比,他小脸涨得通红,拳头紧紧攥住,根本无法安坐在车椅上。

    在刘辩有数的记忆里,他从未这般威风过,而这种威风,他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他的父皇刘宏。当时他的父皇设西园八校,召天下四方兵,讲武于平乐关下,步骑数万,齐声高呼,声震雒阳,他身为皇子,自然有幸在皇帝身边见过,只是不知为何,父皇总是对他不理不睬,虽然做到了父亲的责任,却并未让他感到父亲的关爱。

    这天子的威仪可真威风,怪不得母妃和舅舅一直叮嘱,要努力去讨喜父皇,夺了大兄的皇位,原来真的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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