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勋闭上眼,缓缓摇着醉翁椅,慢条斯理的道:“这些人呢,都是你们朱家的一些亲戚,我看朱彦凤从前是想白养着他们图点什么。可是这些人后来就不好管喽!他们站着茅坑不拉屎也便罢了,最要紧还不听话呦!

    “不服管,指手画脚,倚老卖老,乱做决定,他们偏又都是长辈。这关系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在亲戚里头落下个骂名,在外头闹个不和睦亲族的坏名声。

    “朱彦凤那小子就是管不好这些,才将这些人酿的越来越过分。你祖父那个糊涂蛋,插手孩子们的生意也太多了,朱彦凤就像被挂起来当幌子似的,不给权,还顶着朱家钱庄管事的名儿,黑锅都是他背着,啧啧啧,可怜咯可怜咯。”

    罗勋苍老缓慢的声音中含着几分幸灾乐祸,内容上却是鞭辟入里,分析的一针见血。

    朱攸宁笑着道:“恩师宝刀不老,您说的都对。凤堂哥也是怪可怜见的。”

    “唉,这也是能力不足,怨不得旁人。你七八岁上管着钱庄,手下是同一批人马,你还能捞了第一桶金出去开了自己的长安钱庄,那时你也一样被扯起来当幌子,也没闹成他那样。”

    “那不一样。”朱攸宁抿着嘴笑起来,“那时候钱庄无利可图,没那么多眼睛盯着。恩师是偏心我,才会这么说。”

    “人心哪有不偏的。自己徒儿,就是比别家徒儿瞧着顺眼。”罗勋笑着,略坐直身子喝了一口茶,“别看我老人家整天在书院里混吃等死,外头的事情,我这里清楚。”

    骨节分明的苍老大手攥着拳,一根食指点点长了老年斑的太阳穴。

    “说说吧,你打算怎么用人了?”

    朱攸宁笑着道:“恩师,我才刚擢了凤堂哥做长安钱庄的总掌柜。”

    罗勋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就放下茶碗,拍着大腿哈哈的笑起来。

    “你这丫头,真是坏透了,坏透了!”

    老人家气短,罗勋笑着笑着都发不出声来,朱攸宁一边笑着一边给罗勋顺气,生怕他憋着。

    “我哪里坏啦?其实我也是看重凤堂哥的才能。以前他没空间施展,往后做了长安钱庄的总掌柜,手底下管着各处的大掌柜,也好发展才能,不至于叫他明珠暗投了去。”

    “你呀,也就唬唬外人。”

    罗勋笑够了,愉快的竖起三根手指,目露精光。

    “第一,擢了他,等于擢了朱家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人才,再下手收拾那些亲戚,也不至于叫人说你排挤朱家人。

    “第二,就算你家那些远近亲戚恨你,你大可以做出与本家抱团的姿态,那些人有什么怒火自然有你二叔给顶着呢,难道你二叔不护儿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这次吞并了朱家钱庄,暴露了自个儿的身份,风头出的忒大了,外头少不得有那些人眼红,背地里说你背叛家族,谁都知道朱彦凤是你祖父看好的孙子,你提拔他就是对你祖父忠诚,也好堵上悠悠之口不是?”

    朱攸宁笑的两颊酒窝深深,“什么都瞒不过恩师。”

    “哈哈哈,好,好,也不辜负我老人家对你的教导和期望。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往后你还要这样行事,既不能吃亏,也不能做坏人,至少不能做别人眼里的坏人。

    “这人呐,怎么活都是一辈子,然而做个别人评价中的好人过一辈子,自个儿心情也好啊是不是?”

    “是。谨遵恩师的教诲。”朱攸宁郑重的行了一礼。随即又恢复了轻松的模样坐在罗勋的对面,“今年除夕,我可能不能陪恩师过年了。”

    “对,你们一家子搬回去了,怎么样?你爹娘还适应吗?”

    “不大适应,毕竟在外头自在的惯了。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人若是安逸的太久,遇上事儿就很容易扛不住,这样与人相处着,脑子也不至于钝了。”

    罗勋笑着连连点头,“你爹那个人,就是心不够狠,手不够黑,读书读多了,对人对己道德上的要求都高了。这样的好人其实很好,可惜他是被扎根错了地儿。不过好歹他也算有些福气,有你这个闺女。”

    “恩师盛赞我可担不起。我呢,心狠,手黑,读书不大多,对人对己道德要求都不高,我哪里有那么好了。”朱攸宁嘟着嘴仰着下巴,一副我很生气的模样。

    罗勋被她逗的再度哈哈大笑。人上了年纪,就喜欢与小辈相处,就喜欢看小辈朝气蓬勃的活泼模样。尤其朱攸宁是他眼看着长大,亲手带大教导出的孩子。

    “你要说你心狠手黑,这个是随了我老人家我也认了,若说你读书不多,道德要求不高,你方恩师怕不是要哭晕在京城衙门里?”

    大手点着朱攸宁的额头,“你呀,这么折腾,为的还不都是你方恩师。”

    朱攸宁摸着额头也笑起来。

    爷俩聊了好一会儿,又下了一盘棋。

    朱攸宁的棋艺师承南派棋王曲兴帆曲恩师,认真起来罗勋是下不赢她的,所以朱攸宁放水放的也极富技巧,师徒二人厮杀许久,朱攸宁也只输掉一个子。

    罗勋开心的不得了,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爷俩饭后又一起绕着院子走了两圈,老头子才挥挥手:“去吧,去吧,你家现在规矩多了,回去晚了别叫那些没见识的人背后说你。”

    “说我我也不怕,要是有人骂我,我就把恩师搬出来,他们谁敢造次?”

    “你个小狐狸,哈哈!”罗勋再度开怀大笑。

    朱攸宁无辜的道:“恩师是大老虎,我自然是小狐狸咯。”

    “去吧去吧,再和你聊一会儿,我晚上都甭想睡了,精神了。”

    罗勋催着朱攸宁回去,又吩咐身边的常随司墨:“你去送送姑娘。送回府去。”

    “是。”司墨笑着点头,举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朱攸宁带着窦婉婉和百灵走在后面,出了家学才问:“恩师最近身体如何?饭进的香不香?我才刚看着恩师用的不大多。”

    司墨笑道:“罗老山长的确是没有以前的饭量了,不过您安排的大夫每隔三天来一次给老山长把脉,大夫说老山长身子骨还算硬朗,对于近百岁的老人家来说,老山长已是非常难得了。”

    “是啊。”朱攸宁笑着点头,随即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罗勋已经九十九岁了,虽然看着硬朗,头脑也清楚,可是风烛残年,谁又能说得准?他们师生的情分朱攸宁很珍惜,她的七个老师对她都非常的好,哪一个她都舍不得,尤其是罗老恩师。

    看来她需要更加多关心老恩师一些,回去也要再给其他六位恩师写信,心里才能安稳。

    回了葳蕤轩,刚一进门,鸳鸯就迎面走来。

    朱攸宁看着正屋明亮的灯光,低声问道:“有客来?”

    “二太太来了,正在屋里和太太说话。”鸳鸯将暖手炉递给朱攸宁,跟着朱攸宁一路走,一路小声道:“老爷和太太下午闹了不愉快,为的是壮哥儿上学的事,小姐待会儿劝劝。”

    “我知道了。”朱攸宁赞许的对鸳鸯笑笑,人已到廊下,百灵就为她挑起了夹竹暖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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