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出征归来后,张家庄子已经是一片白地,官府安葬了死难的乡亲,又迁来了一批南逃的流民,因为大家听说张家庄子死了百余口人,都说在张家庄子原址上安家不太吉利,于是四十于口流民便在张家庄子东面的小树林开荒,搭了几间茅屋,如今已是寒冬季节,想必也不会好过。

    祖辈生活的张家庄子,张石等人自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吉利,只是房屋尽毁,天气又冷,张石等人便联手搭了一座棚子,大家挤在一起,每日捡拾些柴薪取暖,又从村里挖出些粟米,那是当初村民们往长安逃难时埋藏的粮食,回来还未来得及挖出便遭遇不测。

    张石等人日子过的极为艰难,粮食并不够十五条汉子食用的,因此张石每天都带着弟弟张林出去挖些野菜,可是眼下虽未降雪,土地却早已霜冻,哪里来的野菜?!

    “寿哥儿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王晞环顾四周,发现当初出征的十六人唯独缺了张老头的儿子张寿。

    张林看着王晞疑惑道:“晞哥儿没见到张寿吗?他去长安寻你了。”

    “什么?”王晞惊讶道。

    张石止住了张林的一惊一乍,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当日张家庄子遭劫,张老头恰好带着孙子外出问诊,躲过一劫,但是张家庄子已成白地,一老一小无法存活,张老头再跟着官府之人安葬了乡亲们后便去雍县投靠了许老员外。

    等到张寿、张石他们回来,大乱已定,许老员外一家也搬回来了许家庄子,张寿去寻老爹,结果在许老员外处得知,张老头带着小孙子连同许家二郎许嗣道被官府的人带走了,到今天已经两月有余,一老一少一小,音讯全无,许老员外使了大把的银钱,托人找官府的人打听,却只知道大概和王晞有关,其他的便一无所知了。

    张寿心念老爹以及刚满两岁的儿子,情急之下孤身去了长安寻找王晞,也是一去未归!

    王晞听完脑海里瞬间便出现一个人的脸---欧阳胤!张老头一家和许二郎的失踪与欧阳胤脱不了干系,那个时间里能注意到王晞并着手调查的也只有欧阳胤!外候官!好!欧阳胤,你最好不要伤害到他们!别逼我!

    长安城 太极宫西 掖庭宫某处

    欧阳胤一身常服,恭敬的跪坐在一位紫袍太监身边,那太监灰白的头发,一脸干瘦,看起来年纪很大,脸上却没有皱纹,看上去有些诡异,此时老太监正一口一口的品着王晞发明的清茶。

    “老祖宗,王晞已经去了泾阳张家庄,估计我们关押的那几人瞒不住了,下面该如何是好,请老祖宗示下。”欧阳胤恭敬道。

    老太监眯着眼睛回味着口中的茶香:“如今内候官的人手被杀的差不多了,侥幸活下来的,也都认了新主子,内候官之印信也已经交给了高辅诚,外候官掌印欧阳大人行事,又何必在意老夫一介罪奴。”

    欧阳胤一头磕在地上:“老祖宗掌内候官历经三朝,应当明白,内外候官乃历代君主爪牙,新君继位,清洗掉不合用之人乃是惯例,弟子已经竭尽全力保全候官众位弟兄了!请老祖宗明察!”

    老太监怒哼一声:“不然你以为老夫真的取不了你的狗命吗?!哼!老夫与你师父宇文影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承蒙武帝收养,授吾等武艺兵法,武帝登基,命我等掌内外候官,赐宇文姓氏,吾等随武帝诛杀权臣宇文护,廊清朝政,又挥军破灭北齐,一时间捕风捉影之名,令朝野贪官、外朝君主震恐不已,可惜武帝驾崩,少主年幼,杨坚掌了内外候官,便利用职权篡我大周社稷,我与你师父为了保武帝宗室一线香火,不得已向杨坚称臣,可是杨坚狗贼还是杀了少主!”

    老太监清瘦的手指狠狠一握,青铜茶壶竟是留瞬间便如皱成一团,滚烫的茶水肆意飞溅,老太监却浑然不觉,自顾自的冷笑道:“苍天饶过谁,我等为了保武帝香火不能反叛,杨广征南陈,趁机掌了内外候,而后利用我等弑兄杀父!大隋三代而亡!痛快!嘿嘿嘿????”老太监像一只乌鸦一样,笑声极为渗人。

    “可惜啊”老太监眯着眼看着匍匐在脚下的欧阳胤:“我与宇文影什么阴谋诡计、魑魅魍魉没有见过,到头来却栽在你的手里,当初你跪在我等面前自称临湘欧阳氏的弃人,发誓要覆灭欧阳氏,老夫与宇文影都觉得你是个可用之人,收你为弟子,悉心栽培,结果李渊谋反,外候官奉命封锁大兴,你却趁其不备杀了培养你多年的宇文影,放走李渊家眷,携外候官归顺李唐,老夫不明白,为什么?!以你之才能,即便不走此路,有外候官在手,何等富贵不可求!”

    欧阳胤直起身子,面无表情道:“既然老祖宗垂询,弟子不敢妄言。某十七岁时便与当今陛下相识,当时太上皇尚是大隋唐国公,镇守太原,陛下当时不过是寻常的贵家子弟,却已志在天下。周武帝有内外候官便诛杀宇文护,灭北齐。隋文帝有内外候官便”篡周立隋,诛尉迟迥。杨广掌内外候,杀杨勇登基。所以某与陛下筹划,欲夺天下,必夺内外候。”

    老太监震撼的看着欧阳胤,良久才自嘲道:“原来你开始便是李世民放在我内外候的暗子,老夫与宇文影都看走了眼啊!嘿嘿嘿????老夫还是不明白,一入内外候官,便终身见不得日光,你为李唐如此付出,为了什么?!”

    欧阳胤悲声道:“为了我临湘欧阳氏!欧阳氏自北齐被污谋反,满门皆诛,家门后继无望,子孙凋零。陛下曾向我许诺,只要某忠于大唐社稷,便保我临湘欧阳家兴旺于大唐!”

    老太监轻笑:“欧阳氏的弃子原来是这般来历啊????嘿嘿嘿???老夫与宇文影倒是教出了一个难得的人才啊,兴旺欧阳家?是指你这大唐南海郡公的勋爵吗?”

    欧阳胤摇摇头:“南海郡公之封,实属意外,某出使突厥而归,太上皇不知某乃是外候官掌印,竟是一时兴起,封了某南海郡公,待陛下得知阻止,为时已晚。欧阳家的兴旺不在某身,而在欧阳家的后人,某这一生,只做陛下爪牙,为陛下擒杀暗中硕鼠!”

    老太监闻言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道:“你去吧,老夫与宇文影毕生杀人无算,老来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应有之意,念你背负家族荣辱,着实不易,你杀宇文影之事,老夫不在追究,如今的内外候大都是前隋时候老夫与你师父一同培养,都是你的师兄师弟,善待他们,老夫会在这掖庭宫了此残生,不再干涉其他,若你和你的陛下不放心,尽管来取吾命,去吧,不要再来打扰老夫清净!”

    欧阳胤再行一礼:“高辅诚不过是侍候陛下的起居太监,虽可信任,却不堪大用,弟子才疏学浅,如今遇到鬼谷门下弟子王晞出山,弟子总觉其身份诈,却查无所获,请老祖宗看在内外候一脉相承的份上,再助弟子一臂之力!”

    老太监起身背对着欧阳胤:“也罢,老夫再为你上最后一课,你要切记,内外候官是天子爪牙,是工具而已,而不管是再趁手的工具,都不应该也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有思想的只能是手持工具的天子!内外候官是天子耳目,只要将你看到的、听到的如实禀报就够了,该怎么分析怎么处理那是天子的事情, 你决不能代天子行事!除非你也想做杨坚!”

    欧阳胤心下一凛,额头冷汗直冒,当下拜谢不已。

    泾河以北     张家庄子

    张家庄子南边不远处的田地边上,上百座坟茔比邻而立。

    为首正中的便是王晞义父王起的幕,也只有这座坟墓前立了块碑,听张石说,也不过是前几日王晞被点为太子侍读后泾阳县府新来立下的。

    碑上写着:大唐泾阳县张家庄村正王起之墓---泾阳县府立

    崔氏扑倒碑前嚎啕大哭,王晞搂着呜咽不止的小巧儿过去扶起义母,母子三人一起抱头痛哭。

    祭拜了义父,王晞与张石等人商议,以他们手里那点粮食,是断过不去这个冬日的,小树林那边的流民有官府接济,张石他们虽然也有,但是眼下天寒地冻,张石他们栖身草棚根本无法容身,王晞便提议张石等人交了田亩,随自己去长安讨生活,大家一起总不会饿死的。

    张石与张林等人嘀咕半天,都听说王晞在长安得了皇家赏识,前途无量,当下众人无不应允。

    王晞又带着张石等人来到村东小树林流民安置的地方。

    流民过的也很清苦,官府救济的粟米极少,老弱妇孺四十余口人挤在一间木板撘就的屋子里生火取暖,由于粮食少,本就对一直相隔不远的张石等人畏惧排斥不已,生怕这十五条汉子是来抢粮食的,此刻几个汉子拿着木棒来到门前警惕的看着王晞一行人。

    “尔等叫一个能主事的出来。”王晞尽量温和的道。

    流民互相看着对方,最后推推搡搡的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笨拙的向王晞行礼:“小老儿名叫李胜,这群人中最是年长,代大家先见过小郎君。”

    王晞摆摆手:“吾等将离开此地,名下田亩会上交官府,至于官府是否会再分配你等,全由官府做主。尔等在此筑屋定居,某不反对,但张家庄子某等祖宅,已及庄子南方的坟地,不许尔等踏入半步,日后某会重建张家庄子,若尔等谨守本分,某保尔等日后必无衣食之忧,若尔等敢破坏庄子与南边的乡村坟冢,某必令尔等生死两难!可听明白了?”

    李胜急忙拱手作揖道:‘明白明白,小老儿保证绝不会坏了郎君宅邸宗坟,小郎君放心便是。”

    其时天色已晚,考虑到草棚实在无法居住,更何况还有悲伤过度的义母和小巧儿,王晞便同张石等人商议后,连夜赶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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