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三桂的使者携带着冯双礼的手书从保宁出发之时,另一份同样出自冯双礼之手的书信却已经到了陈凯的手上。确切地说,是冯双礼发给的李定国,而李定国在看过之后,便想到了陈凯。
    “竟成真是神机妙算,吴三桂果真是想要骑墙。”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说是前段时间吴三桂派了一个幕僚去建昌,带了一些礼物,并且向冯双礼表示了一下敬意。
    当然,这只是礼貌而已,真正的戏肉儿在那使者话里话外提及到的吴三桂的一些“旧事”。比如他当年是被多尔衮那厮骗了,即我大清声称入关只是打李自成,为满清由衷热爱的明挂宗崇祯大帝报仇,等报完仇就退回关外,明清结为兄弟之邦什么的。结果多尔衮食言而肥,而他又被李国翰带着汉中驻防汉军给盯死了,哪怕是想要反正都没办法调动部队之类巴拉巴拉的。
    但是,这么一位忠心耿耿且忍辱负重的名将,在冯双礼“热情”邀请其共襄盛举,为大明收复陕西的时候,又果断的表现出了一位慈父的舔犊情深。
    说来说去,不是他不想反正,而是嫡长子被捏在满清的手里,他担心一旦这时候反正会导致满清恼羞成怒,会害了他的爱子。所以,吴三桂的想法是等他把儿子从满清手里要回来,他就立刻起兵反正。今番,不过是表达一下对“威震天下”的庆阳王的一些崇敬之情罢了。
    话呢,都是信使说的。但若不是吴三桂与其商议过的,一个小小的幕僚难不成还敢替平西王爷做主不成?
    “神机妙算说不上,关宁军嘛,见识过他们旧日的所作所为,便不会奇怪了。”
    接下来,陈凯便给李定国好好科普了一番关宁军抢人头、卖队友的优良传统。吴三桂作为“关宁铁骑”新一代领袖人物,自然是有着领袖群伦的优良素质,否则何以慑服得军中的骄兵悍将对其唯命是从?
    陈凯这一番话说下来,直听得李定国啧啧称奇。但细想想,好像他当年干流寇时也听说过进剿明军被关宁军卖的段子。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以及和什么人交手时发生的了。
    “对了,这个刘玄初,我看庆阳说是故蜀王的幕僚,宁宇可有印象?”
    “哦,这个人啊。我上午收到书信时就觉得耳熟,吃着午饭时才突然想起来到底是谁。”
    用李定国的话说,这是个四川人,具体是张献忠入川时投入刘文秀幕中的,还是后来西营出滇抗清之初,刘文秀进入四川吞并川军众将时的事情,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时候,他对此不甚清楚。但他记得,这个人在刘文秀幕中从事的工作是与卢桂生此前在他的幕中时一样,也就是主要负责文桉工作。后来刘文秀兵败保宁,这个人就失踪了、再后来他与孙可望交恶,而刘文秀因保宁之败而被孙可望投闲置散,刘文秀知不知道此人入了吴三桂幕中,他就不清楚了。
    听着李定国娓娓道来,倒是唤醒了一些陈凯的记忆。他依稀记得,这个人后来三藩之乱时好像是吴三桂的谋主,后世还有人说他是明末清初第一谋士,吴三桂之所以造反失败就是因为后半段没听刘玄初的劝告什么的。总而言之,就又是一个诸葛亮的宣传模板——先主三顾茅庐而有三分天下,后来关二爷身死,先主不听武侯劝告执意复仇,最后落得个身死白帝城的结果……
    “要不要挖一回吴三桂的墙角?”
    方生此念,陈凯便之丢在了一旁。他这些年拼搏下来,胜在借势、用势、造势。如今的战时内阁,便是他现在能够掀起的最为重要的一波大势,这波大势一旦形成,满清的存在就可以进入倒计时了。满清都这般了,遑论个吴三桂,更不要说是什么刘玄初了。
    陈凯收回了心思,恰巧,李定国又拿出了一份书信,并将其推到了陈凯的面前。只是,那神色却有些让人看不太懂。
    “这是平阳侯的加急报告。”
    平阳侯靳统武,陈凯记得这位李定国的第一亲信大将如今正在盏达付安抚司。接过了急报,果不其然,靳统武真的攻入了缅甸。而且,联系前后用词,他更是可以断定,靳统武早在李定国向他下令入缅迎驾之前就已经自作主张攻入缅甸了,并且大败缅军,结果却被永历给轰了回来。
    等到李定国的命令到了,他就又来了一把。这回倒是没有动上刀兵,缅甸的守关将领直接拿出了一份永历朝廷的圣旨,里面说得明白——朝廷已经从缅甸坐船去福建了,让靳统武以及其他可能会前来迎驾的明军就不要白白浪费时间了。
    圣旨上盖着永历皇帝的玉玺大印,还有内阁的副署,绝对合法,让靳统武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于是,这位晋藩大帅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回了云南,并派人向李定国请示他接下来的工作事项。
    看到了坐船、福建这样的字眼儿,陈凯便立刻就明白了李定国的想法。只可惜,这位晋王殿下对永历朝廷的信任怕是错付了。
    就凭着永历的那个性子,缅甸虽苦,但总还算是个安全的所在,有安全的地方不待,非要乘坐17世纪的海船这种高危交通工具,先向南绕过马六甲海峡、再向北穿越整个中国南海,前往这辈子没涉足过的福建,这不是扯澹嘛。况且,就算是传承了永乐的勇气的遗传基因突然就在永历的身上起作用了也没用,当那位内阁首辅大臣马吉翔马大人是充话费送的,他要是能让永历如愿那才叫搞笑呢?
    “除非,马吉翔知道战时内阁的事情,唯恐其首辅大位不保?”
    于是,陈凯便又重新看了一遍那急报,更是向李定国要来了此前其写给靳统武的命令的底稿,却才知道那是由金维新代笔的,而金维新书就的那份简短的命令中只有李定国对靳统武的入缅迎驾命令,再加上命其查清岳阳伯高允臣的去向,别的就再无一字了。
    看到这里,陈凯又不由得推翻了他方才的假设——还是那个众所周知的原因,马吉翔回来了就更保不住他那内阁首辅大臣的官位了。尤其是在于陈凯已经请动了文安之和钱谦益的情况下,马吉翔难道不远数千里地从缅甸回来就是为了上交印章的,他要是有那么公忠体国,当初压根儿就不可能设法说服永历改变北上入川的旨意。
    况且更重要的是,永历一直不喜欢这个内阁首辅,无非是碍于李定国的面子罢了。可现在就连晋王都恨他入骨,马吉翔回来干什么,等着晋王府上下群起弹劾,然后永历顺应军心士心就坡下驴帮他的脑袋搬个家不成?
    “宁宇,岳阳伯的账,早晚会与那帮子缅甸人算的。”
    “放心,我分得清当下的轻重缓急。”
    “至于这航海赴闽,一看就是瞎话。”
    “此话怎讲?”
    “今上早年被多少个权臣和跋扈的武将钳制、挟持乃至是幽禁过,他会贸贸然去投奔素未谋面的大木,我是不信的。况且,从缅甸往福建,一路航行,不需要经过广东水域?难不成,马首辅已经预约了希腊人的海神波塞冬,在他们抵达粤海前就直接将他们的船投送到福建,那怕不是也先得去一趟南海天后宫问问天后娘娘的意见吧!”
    从缅甸这么远的距离回国,还直接就去福建了,跟陈凯玩上了跳蛙战术,马吉翔这就属于是典型的编瞎话时连脑子都没走,或者说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因为陈凯和李定国之间交情素来不错,而且李定国军中还有个陈凯的使者在,其唯恐谎言会过早露出马脚,于是干脆把瞎话编到了郑成功的身上去了。反正,从云南到福建,这相隔数千里地呢,李定国想要查清楚了怕也是没那么容易。
    至于陈凯的俏皮话儿,李定国也是能听明白的。妈祖的信仰广为世人所认同,就连这个时代的欧洲殖民者都承认他们的海神管不到中国沿海和南洋海域,这些海域的海洋女神是妈祖娘娘。陈凯的言下之意就是,马吉翔如果穿越粤海,陈凯和他背后的郑氏集团以及陈凯一手打造的粤海商业同盟,这些势力遍布于广东沿海的存在根本不可能不知道,甚至他们的船能不能平安通过粤海都得看陈凯的心情!
    此间听得陈凯的说法,李定国亦是不由得点了点头,旋即便又是一阵恼怒,显然是对永历朝廷编瞎话欺骗靳统武的事情耿耿于怀。
    对此,陈凯也是无话可说,李定国在磨盘山无论是胜是负,马吉翔都是不敢回来的,其人势必唯恐靳统武不断地去缅甸捣乱,编瞎话就是不可避免的了。眼见于此,他干脆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件大事上面。
    “你不来寻我,我也要去寻你。临国公刚送来信儿,说是文督师明天午后就能抵达。文督师多年来在夔东称得上是劳苦功高,我思量着,咱们须得把礼数做周全了才是。”
    “竟成此言,甚合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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