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荒道行驶,留下两道弯曲的辙印,宛如长蛇爬过沙漠。

    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觉着技多不压身主动请缨的九皇子苏寒山与凑热闹的秦舞阳。

    马车里坐着轮休的知书知画两人。说是轮休,可当风撩起车帘时,两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松弛与舒适的神色。相反,她们看似异常煎熬,如坐针毡。

    事实上任谁此刻坐在蜿蜒爬行出无法预测线路的马车里,都会是这副紧张的模样,甚至还会伴随作呕。

    可真是难为了两位如花似玉的侍女。

    相比之下,大理寺卿陈天官就显得颇有远见许多。他令随行的护卫呈人字排开将马车围在其内,彼此之间留有足够宽阔的间隙,自己与秋塘刀不离身的顾长亭分守前后,任凭马车如何在原野纵驰,都能始终保持着稳定的阵型不受干扰。

    当然这也仅限于举目四望皆旷野的荒凉古道,若真入了人来人往的城郡,苏寒山可不敢如此猖獗。惊动官府是小,扰民是大。

    好在苏唐九皇子殿下自幼聪慧,无论修禅学武都是一点就透。约莫尝试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到窍门,并让身体与力道适应了驾驶马车的方式,那九转十八弯的车辙才逐渐变作两条平行的直线一路绵延……

    车队由旷野驶入林间小道,头戴斗笠脚穿芒鞋的任平生终于打马追赶而来。

    骑黄牛的时节雨与黑裙楼拜月诧异地瞧了任平生一眼。他们自然不清楚今早所发生的事情,因此好奇。

    任平生放慢速度,与大理寺卿陈天官并肩同行。

    初春的山林,嫩绿的芽儿长满了树梢,车队路过,时而惊起群鸟纷飞。

    绢帕不离手的陈天官目视前方说道:“想清楚了?”

    这话自然是对任平生说的。

    临走时,他留下亲笔函说大理寺缺人,那是一种邀请。作为陛下钦点的大理寺卿,他当然拥有择人的权利。何况从自身条件来说,类似任平生这种常年游离于黑暗中的杀手,本就极其适合那被苏唐朝廷美誉为梦魇的地方。

    陈天官又道:“我大理寺众弟兄皆出身江湖,与那些肚子里藏着墨水的朝廷官员不同,整个苏唐帝国,唯陛下之命誓从。每月有固定俸禄与奖赏,外出办差较多,时间自由,假期不少。除此之外,还有特制官服与令牌,朝廷之上百官见了也要礼让三分。江湖中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惦记着我大理寺的职位,当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任平生深感无语。

    大理寺卿的这套说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让他想起曾经路过某家商铺时店家的吆喝,心想也不知究竟忽悠了多少江湖同道。

    任平生没有直接回答,因为他此刻赶来本就是最直接的答案。

    他说道:“那一百两银子,就从日后的俸禄里扣。你虽是我上属,我却不喜欢欠人人情。”

    大理寺卿转过头看着任平生,笑逐颜开横肉拥挤:“本官就欣赏有原则的人。”

    任平生沉默片刻说道:“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吁……”

    大理寺卿陈天官忽然勒住缰绳,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苏寒山不再赶车。

    他与陈天官,任平生三人并肩而行,走在车队最前方。

    回忆起咸阳古道接赏金令时的情形,任平生说道:“八方客栈的掌柜是位化凡境修为的绝对强者,姓名不详,来历不详。过往客栈的江湖人因此给他取了个绰号,就叫掌柜的。”

    任平生开口,真可谓语不惊人誓不休。

    对于苏唐与西蜀边界三不管地带的咸阳古道八方客栈,苏寒山曾有过许多猜测,甚至断定那位经营客栈的掌柜必然拥有不俗的武道修为或者庞大势力的支持,否则又怎能在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屹立不倒?

    然而令他万不曾想到的是,那位神秘掌柜竟是江湖罕见武道七重修为的神仙!

    苏寒山心想,还好此行准备充足,否则以身后这些人马在八方客栈,恐怕真难有作为。

    任平生继续说道:“八方客栈的规矩,赏金令上素来只标注事成之后的报酬。至于具体的买卖目标,只有接下赏金令时与客栈掌柜对接,获取锦囊信息方能知晓。所以由始至终,只有掌柜一人见过幕后悬赏之人。”

    “江湖上但凡假借他人之手而悬赏人头者,必有不可为人知的难言之隐,恐遭身份泄露,这些人进出客栈通常都会乔装打扮。因此即便是客栈掌柜,也不一定真的见过悬赏人真容。”

    苏寒山费解。

    心想这些以杀人为生的江湖客还真是奇怪,在一切茫然未知的前提下去接赏金令,如若目标是太玄境或化凡境的强者,岂不枉送性命?

    似是瞧出苏寒山所想,任平生解释说道:“当然,常混迹于八方客栈的江湖人,自然也了解赏金的价格大致对应着怎样的目标,这是默认的行情。不至于出现武道三重境修为的杀手盲目刺杀武道六重修为目标的荒唐情况。”

    苏寒山点了点头,露出些许担忧说道:“如果连客栈掌柜也没有见过幕后悬赏人真实面容,我们即便到了咸阳古道,也无从查起!”

    任平生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事情。”

    一直沉默的大理寺卿陈天官,嘴角噙着苏寒山从未见过的阴森笑容:“你见过那人?”

    任平生说道:“是的。”

    苏寒山与陈天官对视。

    两人眼中难掩惊喜。

    只听任平生说道:“我很怕死,怕死了以后无人照顾我的公主,所以一直以来都很谨慎,尤其在接赏金令的时候。”

    “我会在八方客栈逗留十数日,观察每日进出客栈的陌生人以及新出现在赏金榜上的买卖,甚至会跟踪那么几个人。然后根据多年累积的经验去判断价值千两白银的买卖出自谁手,万两的人头又是谁悬。”

    “直到有一天,悬赏殿下人头的买卖出现在八方客栈,我遇到了个人。”

    苏寒山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人?”

    任平生说道:“神秘的人。”

    苏寒山问道:“不见真容?”

    任平生说道:“不见真容,也没听过声音,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陈天官笑道:“可你还是记住了那个人,他一定有些能够轻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特点。”

    任平生说道:“是的,她的特点是味道。我看不见她的面容,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殊香气,我能够断定那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美丽且不凡的女人。”

    苏寒山问道:“那是怎样的香气?”

    任平生若有所思:“有富贵之气,有淡淡菊香,有几分杀气,还有几缕书香……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无法描述。但若再遇见,我能一眼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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