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呢?”

    闫思弦一手插在居家裤的口袋里,懒洋洋地下楼。

    浅色全棉的居家服将他包裹修饰出一种柔软无害之感。

    翟阳的案子让他们好生忙碌了一个多礼拜,案子移交预审大队后,两人获得了一天轮休。

    闫思弦刚睡醒,就看见吴端站在落地窗边,掰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一二三四……今天是七九的第五天,按说天气该转暖了,可你看这雪下得。”

    窗外是鹅毛大雪,整座城市都是白茫茫一片。

    “可还有一句话,叫瑞雪兆丰年,”闫思弦摇摇头,“岂不是前后矛盾了?不是很懂啊。”

    吴端摆摆手,“你又不种地,不用懂。”

    “你家的花圃……没事吧?”闫思弦不无担忧地问道。

    吴端笑道:“你想啥呢,现在都用大棚,不影响的。”

    “哦。”闫思弦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找了一个愚蠢的话题,把天聊死了。

    好在,闫思弦在吴端面前的脸皮已经练出来了,他很快便没话找话道:“那今儿你有什么安排?”

    “本来想去健身——就是你上回推荐的拳馆——想想还是算了,像我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估计没啥效果,白瞎了教练操心。”

    “你倒是会替别人考虑。”

    吴端耸耸肩,“没办法啊,欠了别人点什么就浑身难受,不过……”

    吴端外头看着闫思弦,“你除外,你这儿……哎,欠太多了,虱子多了不痒。”

    “荣幸之至。”闫思弦挑起嘴角,建议道:“你要真想去健身,小区里也行。”

    “小区?”吴端指着脚下,“这儿?”

    “嗯,小区的游泳馆还不错,我去过几次。最重要的是,我家的,不用花钱。”

    一听不用花钱,原本还有顾虑的吴端此刻眼睛里已经开始冒光。

    “那……我弄点吃的,吃完去?”吴端已经去开冰箱门了,“你想吃啥?”

    “呦,还能点餐呢?”闫思弦挑眉逗他。

    “趁爸爸心情好。”

    掉坑的闫思弦毫不在意地丢下“随便”二字,上楼洗漱去了。

    吃完饭,临出门时,吴端又有些局促道:“那儿卖游泳装备吗?我啥都没带过来。”

    “有。”回答完,意识到问题的闫思弦问道:“诶对了,你之前租的房子,不是已经退了吗?那你余下那些东西呢?”

    “一些不穿的衣服,放小区的旧衣物回手点了,还有一些,弄回家去了。”

    “你父母那个家?”闫思弦跟他确认。

    “嗯。”

    “干嘛不拿来?”

    “我不是怕把你家弄乱了吗?”吴端的局促更甚了一些,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相互搓了搓。

    “乱?”

    闫思弦环视一圈,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后知后觉。

    吴端搬来之前,他的生活有钟点工照料,家里从来都是一尘不染。

    吴端搬来以后,按说两个人住,脏乱差的情况会更甚,钟点工来家里打扫的频率却比以前低了很多。

    因为吴端默默承担了打扫的工作。

    他总是忙里抽空,这儿收拾一把,那儿擦洗一下。

    他还是拿自己当个外人,觉得占了闫思弦的便宜,便想方设法地从其它方面补偿,付出劳动之类。

    闫思弦站在二楼,一边刷牙,一边看着在厨房煮鸡蛋的吴端。

    随他去吧。

    闫思弦仔细想了想,得出了这一结论。

    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过多的认为干涉或许适得其反。

    这是一顿十分安静的早饭。

    两人似乎习惯了时不我待的清晨,抓到什么吃的就往嘴里塞什么,才是他们的常态。像这样正式的早饭,反倒叫人莫名其妙。

    “大湾分局……”

    “哎要不……”

    两人同时开启了找话题模式,又同时噤声,相视一笑。

    闫思弦剥完鸡蛋,做了个“请”的手势。

    “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大湾分局前两天破了个案子,挺……哎!挺惨的,你听说了没?”

    “那正好,你讲完了,我给你说个开心的事儿。”闫思弦道。

    “就是,过年期间,好多人家不都是亲戚什么的凑在一起打牌吗?牌桌上发生口角,一个人觉得自己的表姐和表姐夫两口子,合伙出老千诈钱。”

    闫思弦“啧”了一声,问道:“赌得很大吗?”

    吴端翻了个白眼,“在你眼里,多大也算不上大吧?”

    “低调低调。”闫思弦夸张地“谦虚”着,没个正形。

    吴端却正色,解释道:“其实也没玩多大的,五块十块那种,可架不住玩得久啊,据归案的嫌疑人交代,发生矛盾时候,牌桌上差不多有小两千,没有两千,也有一千五了。

    跟钱没什么关系,关键人当时情绪到那儿了。”

    “理解。”闫思弦点头,“然后就杀人了?”

    “嗯,杀了表姐,表姐夫。”

    “一杀二?够凶的啊。”

    “麻将,四个人,二杀二。

    只不过,杀完表姐表姐夫,那俩凶手中的一个又起了龃龉,怕另外一个告密,干脆把另外一个人也杀了。”

    “算下来,一杀三啊。”闫思弦道。

    “可不是,而且,四个人相互之间都有亲戚关系。”

    “怎么案发的?”

    “案发到破案的过程倒也快,总共没超过48小时。”

    闫思弦点头,“正常,不像预谋杀人,前前后后有各种准备措施,激情杀人漏洞往往比较多。”

    “是啊,案发第二天,家里亲戚拜年聚餐,发现少了仨人,怎么都联系不上,有关系要好的人赶去表姐两口子家敲门,没人,当即就报警了。

    警察去,问清了前因后果,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嫌疑人。

    激情杀人嘛,嫌疑人自己也没有什么心理防线,连审带吓唬的,就全招了。”

    “大过年的发生这种事儿……”闫思弦摇头,“这一大家子……哎!”

    吴端道:“我说完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是想问你,下午有安排没。”

    “怎么?”

    “没事儿得话,陪我去一趟公安大学吧。”

    “我们学校?”吴端问道。

    “快该改口了。”

    “改口?”

    “咱们学校。”闫思弦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一张纸,“我收到博士录取通知书了,去报个道。”

    “哈?”吴端起身,好奇地拿起那张纸,只见正面有几个大大的“录取通知书”字样。

    扫了一眼内容,瞬间便抓取到了“闫思弦”“博士学位”这几个字。

    “这就是你们钱权阶层花钱搞学历的套路?小闫啊,你真不用这样。毕竟,你已经是整条街上最有钱的崽了,如果吴彦祖不在,你还是最帅的崽……怎么能被学历这种我们普通人才挤破头抢的玩意儿束缚手脚……”

    闫思弦笑道:“第一,博士是我凭本事考上的,第二……”

    “等等,你别第二了,第一条你就不合格,我怎么不记得你今年……不对,应该说去年。我可不记得你去年参加过考试。”

    “我以前考的,当年考博的时,公大就是备选方案,万一国外导师不收我,就去公大。

    当年我考试也过了,论文数量、质量都达标,面试也合格了,只不过……备选方案没用上。

    这不是现在导师出了事儿,不上不下地把我吊着,我总可以找一条退路吧。

    有一点你说得对,这中间是拖了点关系,我去年是没去参加考试,我是按照之前的成绩补录的。”

    吴端既佩服闫思弦,又对他将自己的母校当做备胎的行为嗤之以鼻。

    虽然不爽,却也知道那是闫思弦的本事,无可厚非。

    “我就不明白了,你还在乎学历?”吴端道:“干嘛非要把这个博士读完?”

    “倒也没多在乎,纯粹讨厌浪费成本。我已经在这件事上花费了时间精力,如果有机会达成我想要的目标,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我可以追加投资,没理由半路放弃。”

    “倒也是。”吴端点头。

    “另外,这对我也算是一种督促吧,让我空余时间多读书,少打游戏,没办法,自控力差,只能靠学业负担逼迫自己一下。”

    “你还有受虐倾向。”吴端撇嘴。

    闫思弦露出一个稍显危险的笑容,“事实证明,我不是受虐的那个,吴队想了解一下吗?”

    吴端连连摆手,“别别别,咱们君子之交,淡如水,淡如水……”

    计划总是美好的……

    半小时后,就在两人刚打来屋门,准备奔向游泳馆时,吴端的手机响了。

    “局里来的。”看过号码,吴端叨念一句,便接起了电话。

    闫思弦颓然将自己砸进沙发。

    待吴端挂了电话,看到生无可恋的闫思弦,笑道:“你应该庆幸,他们没等你进游泳馆,换好泳裤了,再来电话。”

    “你可真会安慰人。”闫思弦将自己从沙发里拔出来,“有案子?”

    “碎尸案,目前只找着两块尸体……呃……据说是很小的两块,一截手指,还有一片……肉……”

    “肉?”

    “说是有切成片儿的肉,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貂儿已经往现场赶了,快走吧,咱们总不能输给妹子。”

    “走!”闫思弦提高了音调,凭此找回了刚刚被失望占据的思绪。

    两人将车开出地下车库,才发觉,今天不仅下着鹅毛大雪,风还很大。

    雪片直往挡风玻璃上撞,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啪啪声。

    “我去,这是雪还是冰雹?”吴端伸出一只手,接了一朵雪花,才确认自己的想法没错。

    闫思弦则问道:“现场在室外?”

    “嗯。”

    “啧。”

    两人都皱起了眉头。他们知道这样的天气里,在室外搜索意味着什么。

    人要挨冻也就罢了,关键是线索被雪一盖,有时候即便大规模铺人力,也无法达到搜寻效果。

    现场并不太远,拉了警戒带,七八名警员正在忙碌。

    搁在平时,这画面十分寻常,可是今天,在恶劣天气的衬托下,竟然让吴端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萧索无力之感。

    “什么情况?老魏。”吴端向现场带队的刑警组长问道。

    刑警组长老魏已年近四十,实在扛不住冻,脸上戴着个法医使用的蓝色一次性口罩,睫毛上结了一层霜。

    “邪性啊。”老魏从警车后座的证物箱里拿出一截装在证物袋里的手指,道:“就在垃圾桶最下面,被冻在桶底了,清洁工人今儿来倒垃圾桶,发现桶底沾了东西,拿火钳捅了捅,指头落地,吓了一跳,跑出去一百多米,想起来报警了。

    人在另外一辆车上,咱们的人正做笔录呢,我估计……”老魏摇了摇头,“估计没戏,就是偶然碰上了。”

    吴端从证物箱里拎出另一个证物袋,“我听电话里说还有一片肉,是这个吧?”

    “嗯。我们把垃圾桶里的东西整个儿筛了一遍,就发现这片儿肉了。”

    老魏眯着眼睛,“单看皮,既不像猪皮,更不牛羊猫狗之类的动物皮……越看越像人皮,就装起来了,法医回去验吧。”

    吴端点头。

    除了这两样东西,证物箱里就再没有其它物证了,刑警们还在四下搜寻着。

    吴端对老魏道:“去车上待着,以后这种现场,就别往前冲了,交给我们,风湿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

    老魏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上车,钻进警戒带,继续投入了搜寻工作中。

    吴端四下望望。这是一处位于马路边的垃圾桶,两箱式。左侧标着不可回收,右侧标着可回收。

    但从其内垃圾的形态来看,我国的垃圾分类管理可谓相当失败。断指和肉片就是在“可回收”的桶里找到的。

    地段也很普通,不太繁华,也不太萧索,车流量适中,只有路口处有交通监控探头。

    目标垃圾桶恰好位于监控盲区。

    周围小区大多是新建的,小区的入住率不算低,可沿街门面房还都空着,也不知是因为房租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也没有可调阅的民用监控。

    吴端想了又想,最终按捺下了铺人力搜索周围数公里内所有垃圾桶的想法。

    就在他思考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时,一直拎着证物袋观察断指的闫思弦“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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