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介于早饭和午饭之间,因此学校后门的粥饼店十分冷清,吴端和闫思弦进门时,屋里只有一桌客人。

    那是两个女生,桌边放着行李箱,看样子吃完饭就要去赶动车或者飞机,准备回家了。

    两人一边分吃一张馅饼,一边讨论着案情。

    “……是啊,听说很恶心的,分尸,全在泔水桶里。”

    “真的假的?传言吧?”

    “不像,你想啊,要不是特别重要,警方为啥要把泔水桶拉走?那玩意儿多恶心。”

    “有道理,不过……哈哈无所谓啦,我现在只关心小吴老师有没有来……”

    听到“小吴老师”四个字,闫思弦投给吴端一个疑惑的眼神。吴端默默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小吴老师究竟何许人也。

    只听那女生继续道:“……他也太帅了吧,市局最年轻的支队长,前段时间的视频你看了没?网上都传疯了,还来给咱们讲过课……哎呀可惜我当时不知道老师啥样,逃课了……”

    闫思弦眼含笑意,冲吴端挑挑眉,低声重复了一遍“小吴老师”。

    短暂的尴尬过后,吴端决定不去理这一茬儿,只是在心中发出了“一届不如一届”的感慨。

    要搁他上学的时候,学校发生命案,他怎么可能去关注办案警察的长相。太不专业了。

    待两个女生离开,闫思弦道:“你看吧,今年报市局实习的应届毕业生,肯定女生多。托你的福啊吴队,咱们支队兴许能多几个警花了。”

    吴端斜睨他一眼,“猥琐的笑容已经出卖你了,忘了霸道总裁俏警花的戏码吧,咱们这是悬疑,不走女频路线。”

    “想想还不行。”闫思弦耸肩,又问道:“吃完饭干嘛去?吴队有什么安排吗?”

    吴端想了想,“我先打个电话。”

    “打给禁毒支队的?”

    吴端被问得一愣,“我去,你不会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变的吧?”

    闫思弦指指自己的脸,“你见过这么帅的蛔虫?”

    “握草你恶心到我了。”

    “不客气。”闫思弦正色道:“你既想对张小开的贩(手动分隔)毒上线展开调查,又怕跟禁毒那边的工作冲突,一个不小心打草惊蛇,给禁毒的工作惹麻烦,那可是大大的不好。所以你要先打电话确认一下,看对方有没有掌握张小开这条贩毒线。”

    “是这么回事儿。”

    “不用麻烦了,案子是食堂内部的人做的,不过,你倒可以给禁毒那边提供一条线索,卖个人情。”

    吴端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人情”上,他追问道:“你能确定了?”

    “这不难。”闫思弦解释道:“食堂窗户上的塑料薄膜就是个障眼法。

    外面积雪上没脚印,也没有抹去脚印的擦蹭痕迹,塑料薄膜外层的灰尘也十分完整,这完全可以证明,凶手不是从那儿进入餐厅的。

    还有外部窗台上的脚印,很奇怪的鞋底花纹,一指宽,竖条,对吧?也是假的,有人脱了鞋子,从窗户里层探身,拿鞋子在窗台上印个印儿,又怕鞋底花纹暴露,于是用手把花纹佽掉,只留半枚脚印的习惯……

    至于想要造成塑料薄膜是从外部被割开的假象,也并不难,只要把旁边相邻的窗户打开,探个胳膊出去,就可以从外部割开塑料薄膜了……

    假的,都是假的。

    只要确定这里是假的,我们就可以逆推了。

    为什么要布置这样的假象?为什么要让我们认为凶手是从外面翻窗闯进来的呢?因为凶手不是翻窗进来的啊。

    他光明正大地走了已经上锁的正门,或者后门。

    凶手就是食堂内部的人。”

    “我承认我也这么考虑过。”吴端微微叹了口气。

    可他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他不希望这些好不容易熬过服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职业的人,再次犯错。

    尤其,他不希望这跟叶灵有什么干系。

    毕竟,叶灵曾救过他的命,曾让他看到人性中勇敢仗义的一面。

    闫思弦却不管吴端的情绪,继续道:“至于动机,我试着想了一下,似乎每一个珍惜这份工作的前科人员都有动机。

    毕竟案发当天张小开曾经口出狂言,拿举报揭发餐厅员工人数造假的事儿威胁叶灵。

    人数造假,对叶灵本人和一些领导,其实是双赢的。

    对叶灵来说,多报一些在此工作的服刑人员人数,可以额外获得市里的补贴,毕竟补贴是按人头发的。

    而对领导来说,这样的造假能让服刑人员就业率这个数字好看,也算是一种体现政绩的方式。

    大家心照不宣,没出事儿你好我好,出了事儿领导顶多失察,而经营餐厅的叶灵要负全责。

    我可不觉得相关部门会对这群服刑人员手下留情。他们会丢工作的,而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这样一份不算体面但相对安稳的工作有多难得,像叶灵这样一个对他们一视同仁的老板有多难得……”

    “想说……他们为了保住工作而杀人?”

    “我只是试着站在嫌疑人的角度,设想犯罪动机,现在还有个问题我想不通……”

    吴端的手机响了。

    闫思弦低头喝粥吃饼,并做了个“你先接电话,我们等会儿再说”的手势。

    吴端看着来电号码,面露疑惑之色。

    “喂?……对,我是吴端……什么?!……”

    闫思弦一边往嘴里塞饼,一边向前伸了伸脖子,试图听到吴端的通话内容。

    无奈换了手机以后,漏音情况被彻底根除,闫思弦啥也没听到。

    “……没有,不是我们,我的人没有动过陈飞帆……吸(手动间隔)毒人员一支队不是没接触过,先跟你们打招呼的道理我不会不知道……我说了不是我的人……好,那就见面说吧。”

    见吴端面有愠色,等他挂了电话,闫思弦忙问道:“怎么了?”

    “太气人了,禁(手动分隔)毒那边两个月前开始盯陈飞帆——就是向死者张小开提供毒品的人。

    今儿陈飞帆突然买了机票,而且是去马来西亚的机票,最近的一般航班,看样子是要跑路。

    禁(手动分隔)毒那边不得不动手抓他。这一抓,牵一发动全身,整条贩毒线都蛰伏起来了,搞得禁(手动分隔)毒那边工作很是被动。

    结果,人抓回来一审,说是叶灵给他去了个电话——是叶灵的号码,但打电话的是个陌生人——那个陌生人告诉他,叶灵被杀了,警察这就要去抓他。

    禁(手动分隔)毒的一查叶灵,发现是咱们手上的命案。

    这不,跟我兴师问罪呢。我得去跟禁(手动)毒支队的人打个照面,了解一下具体情况,顺便把误会解释清楚。”

    “我跟你一起。”闫思弦几口喝完了碗里的粥,又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块馅饼。

    “你别管了,你不是说还有个问题想不通吗?留在案发现场,会有助于你思考吧?”

    “并不会,我更担心对方也是支队长。”

    “所以呢?”

    “没有警衔、职位上的优势,你这一脸傻白甜的样子,怕得吃亏。”

    “滚!”

    说着话,两人已经出了粥饼店,上了车。

    见闫思弦执意跟着,吴端不再赶他,而是道:“你千万别对他们抱有偏见,大家都是为了破案。”

    “我就说吧,你现在这样子……”

    “我不是傻白甜,我是圣母白莲花行了吧?”吴端有些懊恼,“禁(手动分隔)毒是所有警种里危险系数最大的,那真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们这次如此大动肝火,我估计是有卧底在对方手上,眼看同事身处险境,偏偏又出了这样的变故,得有多揪心多着急,换谁也不会有好态度?

    况且,这事儿咱们确实不占理,无论对方怀疑咱们这边有内鬼,还是认为咱们办事不利,都不用争。

    重要的是,既然陈飞帆已经落网,咱们就借着这机会去见见他。”

    闫思弦“啧”了一声,“我错了,以后再不那样说你了,没想到你还挺……呵呵……你还有腹黑的一面。”

    “我只希望,禁(手动分隔)毒那边的卧底别出事。”

    墨城禁(手动分隔)毒支队。

    和吴端管理的刑侦支队行政级别相同,下设多个部门,百余号人,有单独的一栋楼做为办公地点。

    吴端和闫思弦赶到时,禁(手动分隔)毒支队的人各个面色凝重。两人硬着头皮忽略那些不太友善的目光,径直进入支队长办公室。

    支队长姓万,年近五十,头发已经花白了,早些年做卧底的时候受过制(手动分隔)毒团伙的非人折磨,右手少了三根手指。眼神永远是阴鸷冷冽的。

    你只要看他一眼,就会生出“还是绕道吧”的想法。

    刚才给吴端打电话的就是这位万队长。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真见了面,万队的态度反倒已经缓和下来。

    他起身,招呼两人坐下。

    “刚是我态度不好,偏在这时候发生命案,也不是你们想的,要怪只能怪我们点儿背。”

    “没事没事,刚刚电话里您大概已经说了情况,我能见见陈飞帆吗?”

    末了,吴端又补充一句:“既然两个案件因为陈飞帆联系起来了,那有什么我这边能帮忙的,您就尽管说。”

    “人不在我这儿,正从机场往市里押解呢,等会儿直接给你送市局去。”

    “您这边……不审审?”

    禁(手动分隔)毒这边的态度,让吴端有些摸不着头脑。

    闫思弦却笑着接话道:“早就听说墨城禁(手动分隔)毒支队是一支铁军,今天有幸得见,反应能力还可以吧。”

    他伸手,和万队握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我是吴队的副手。”

    “闫思弦,我听说过你,大家都听说过你。”万队道。

    言外之意,闫思弦纨绔公子哥儿的名声在外,其实并无什么本事。这显然是对闫思弦刚才“还可以”的评价不满,要找回场子。

    闫思弦毫不在意地继续道:“你们应该没亮明缉(手动分隔)毒警的身份吧?打着刑侦支队的名号抓的人?这样可以尽量避免打草惊蛇。

    陈飞帆应该也选择了借坡下驴,只交代了有人通知他成了杀人案嫌疑人的事儿,对贩(手动分隔)毒的事儿只字不提。

    这样一来,你们就比较被动了。只能把人送我们那儿去,也只能由我们擦这边儿地审,假装并不知道他贩(手动分隔)毒的事儿,或者假装对那事儿没兴趣。”

    被闫思弦拆穿了心思,万队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想示好地笑一笑,可已经绷了那么长时间,让他突然示好,显得太刻意了。

    好在,闫思弦也并未深究,而是继续道:“那不如我们好人做到底,把这个碍事的陈飞帆‘处理’掉,好让这条贩(手动分隔)毒链上的其他人放松警惕。”

    “处理?!”吴端率先提出了疑问。

    “一支队能把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再加上媒体协助,让陈飞帆死一次,难度不大。

    怎么死呢?与张小开因为经济原因大打出手,陈飞帆杀死了张小开,之后在警方追捕过程中反抗,被当场击毙。

    这结果怎么样?

    在落网前被击毙,意味着他还没有向警方透露任何关于上下线的信息,配上照片,把戏做足了,那些跟他有关系的上线下线,总能放松些警惕吧。”

    “你……真要这么帮我们?”万队道。

    闫思弦笑得温和,“别客气,家都是为了破案。”

    他虽然笑得温和,眼神里却全都是“我这次不追究,不意味着我可以随便任人揉捏,万队你最好心里有数”的意思。

    “既然事情说开了,我们就告辞了,还有一堆事儿呢。”说着话,闫思弦已经走到了万队的办公室门口。

    待两人出了门,吴端才低声问道:“我咋觉得,你没这么好心?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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