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沉默思索着。

    几次欲言又止,几次兀自摇着头,似乎在使用某种排除法。

    最后,他开口道:“没有。”

    “没有?”

    但看他纠结的样子,吴端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也不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叶灵。

    这显然比追问的效果更好,叶灵搓搓手,手铐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两个老友相处的气氛有些尴尬。

    “好吧。”叶灵终于被打败,开了口,“我刚才说了,张小开平时就是混吃等死,因为借钱和小偷小摸,大家都不喜欢他。

    但也仅限于躲着防着,要说因为这个杀人,不可能的。”

    “所以在你看来大家对张小开的态度都差不多?”

    “嗯。”

    “他要挟你的时候,都有谁听见了?——我是指食堂的内部员工。”

    “好像都在吧,应该都在,大伙上来拉架,而且都帮着我拉偏架,我知道的。”

    看来只能挨个问话了。

    吴端想了想,又问道:“我看你的笔录上说,食堂员工都住在学校里。”

    “嗯嗯,学校不是有一片教职工家属楼吗?老楼,好多老师分了新房子,就搬走了,老房子往外出租,我租了两套,摆了上下铺,给他们当宿舍。

    当然了,能住进去的,都是正儿八经好好干的,那些混日子的,我是真没心力管他们吃喝拉撒,爱咋咋地吧。”

    “行吧,基本清楚情况了,明天我去看看。”

    吴端起身,给叶灵打开了手铐,又递上一件自己带过来的军大衣。

    “条件有限,你将就两天。”吴端指了指留置室一侧可以充当“床”的水泥台子,“两件军大衣,你铺一个盖一个。”

    叶灵接过,苦笑一下,“没想到,我又住进来了。”

    吴端又嘱咐一句:“我的同事会给你按时按点送饭,这事儿要是跟你吴关,你只管放心在这儿待着。”

    深夜的一支队办公室静悄悄的,考虑到各项取证工作、现场勘验还是白天进行比较容易观察到细节,吴端没有通知一支队的刑警们回来工作。

    而尸体——因为吴端赶去时,分局法医已经开始是了尸检工作,他不想让重复劳动浪费人力,尸体就没有和叶灵一起送市局,而是跟分局法医科约好,明天一早将尸体和尸检结果一并送来——因此,吴端也没有通知貂芳到岗。

    对食堂员工的看守工作,也没有交接给市局,一切等明早再说。吴端用手中权限给手下刑警们争取了一夜休息的时间。

    只有冯笑香,早在吴端在分局翻看报案和初勘现场记录时,便给她去了电话,报上了张小开的基本信息,让她帮忙查一查此人。

    此刻,冯笑香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

    吴端坐在自己的座位前,打开电脑,接收着貂芳发来的文件包。

    粗略一看,里面有许多张表格、截图,命名诸如“银行流水”“就诊记录”“通话列表”“>

    还有一个文档,名为“总结”。

    吴端先点开了总结文档,根据现有信息,冯笑香列出了两条较为重要的线索。

    其一是一个手机号码,据查证,号码的主人名为陈飞帆,在张小开死前,两人曾频繁联络。

    且陈飞帆有买卖毒品的前科,怀疑是张小开贩毒的上线。

    其二是一些短信。威胁短信。

    以张小开的父母威胁他,让他离开墨城,否则就要让他的父母“好看”。

    令吴端气愤的是张小开对此事的态度,可谓油盐不进,他甚至回复短信向对方道谢,让对方赶紧“解决”了自己的父母。

    有这样的孩子,吴端着实替张小开的父母悲哀难过。

    他粗暴地将总结文档翻到最底端,其实总共不过一页多一点的内容。之后,不过瘾似的,他又将其余的表格、长截图挨个看过。

    待他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完资料,已经凌晨2点多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通常这种情况下,吴端都是随便在会议室沙发上凑合半宿,可今天他有点想回去。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抓起了放在桌上的车钥匙。

    凌晨的墨城,干冷干冷的,路上车流明显稀疏了很多,市中心竟也隐隐有些萧条之感。

    或许是太冷了吧。这样冷的夜,只有背负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人,才会离开温暖的被窝在外奔波吧。

    风与越野车对撞,发出破空呼啸的声音,吴端坐在车内,只觉得后背有条神经被这声音刺激得抽动了一下。

    真冷,在地下车库下车后,吴端能明显感觉到车周围裹挟的全是寒气。

    他不多停留,快步进了电梯间。

    待回到家,终于被温暖包裹。

    他顾不上给自己倒一杯热水,直接上楼,往闫思弦的卧室里瞄了一眼。

    人不在!

    吴端心中一惊,目光四下游移着找人。

    “闫思弦?……小闫?……在不在?”嘴上小声“喊”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就要打出去了。

    好在,走到床边时,一个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回答了他。

    吴端绕到床另一侧,看到闫思弦以一个既舒展又扭曲的姿势睡在床边的浅黄色驼毛地毯上。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吴端“啧”了一声,弯下腰,将那人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勉强把人架起来扔床上。

    闫思弦迷迷糊糊地有了一点意识,想来是没认出吴端,推了一把,嘴上嘟嘟囔囔道:“离我远点。”

    躺上床,还很自觉地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好像生怕被人占了便宜。

    吴端:“可滚犊子吧。”

    第二天清晨,闫思弦倒是起得早,出房门时,被惦记案件也没睡好的吴端撞了个正着。

    吴端不由腹诽:闫少爷宿醉以后,和任何一个醉鬼一样,毫无形象。

    闫思弦还不知一大早自己已经被吐糟了一轮,叼着牙刷向吴端问早,并道:“昨天没吵着你吧?”

    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酒品……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挺好。”

    吴端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把闫少爷掉下床的事儿说出来,虽然那样对方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但他不想让他尴尬。

    “你胃怎么样?”吴端问道。

    “没事。”闫思弦拍拍肚子,“今天出现场?一块?”

    “难受就歇半天。”

    “不用。”闫思弦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等我冲个澡儿,又是一条好汉,顶多20分钟……不,十分钟……等我会儿啊。”

    不久,两人出门,吴端没让闫思弦开车,他自己一边开车,一边将案件大致情况跟闫思弦讲了一遍。

    今天的闫思弦出奇的安静,他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眯着眼睛,像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时不时往自己口中喷一点液体口香糖,偶尔抽一下鼻子,似乎在检验自己身上有没有酒味。

    待吴端讲完了,他沉默片刻,接了一句跟案子没什么关系的话。

    “这是我第二次去你们学校,头一次是你替赵局做演讲。”

    “嗯。”

    “上次也遇上案子了,给我传纸条的女生。”

    “嗯。”

    “你说咱俩谁自带柯南体质?”闫思弦无奈地转着手腕上的平安扣。

    “要不下次分头行动,检测一下?”

    吴端认真的回答把闫思弦逗乐了。

    闫思弦又道:“上次你还带我尝了你们学校食堂的早饭,好吃,而且很便宜。”

    “嗯,那食堂就是咱们的头号嫌疑人承包的。”

    “上次你说回头给我讲讲食堂老板的故事……”

    吴端打断了他,“你这是要……忆当年?同学,消极情绪要不得啊,没事还是多想想眼前的案件,展望展望未来。”

    闫思弦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介绍那个食堂老板,一下子拖了这么久。”

    吴端一愣,其实他已不记得自己当初随口的答应。

    “你记性倒好。”吴端违心地夸赞一句,以此帮自己遮掩忘事儿的尴尬。

    “一般好吧。”闫思弦揉着眉心,“真是遗憾,在这种情况下了解你朋友的过往。”

    一路无言,两人赶到发生命案的公安大学二号食堂时,发现周围有不少行色匆匆的学生,少部分学生大包小包地往校外倒腾。

    “这是要放假了?”闫思弦道,“怪不得没人围观。”

    “嗯,考完试的准备回家了,没考完试的也就这两天了。”

    说到这里,吴端想到这又是一个实习季,局里快要分大学生来了。

    当然,他没跟闫思弦细说。

    两人进了食堂,首先感觉到的是凉。

    不似冬天进了有暖气的建筑。

    可食堂墙壁一侧明明有成片的暖气。

    吴端伸手摸了一下,暖气是热的。

    两人很快注意到一块破损的窗玻璃。确切来说,那不是玻璃。

    原本,窗户上是应该有玻璃的,但那块玻璃显然早就不见,上面糊了两层较为厚实的塑料薄膜。

    吴端伸手摸了摸薄膜,道:“是塑料大棚的材质,虽然比玻璃差,但这么弄两层,防寒还是可以的。”

    可是现在,两层薄膜全破了。

    破了个足够一人钻入的大窟窿。

    闫思弦检查着薄膜破损的边缘道:“从外面割破的,而且割痕很新。”

    “可没有人从这里出入过。

    你看最外一层薄膜上的灰尘,一点擦蹭痕迹都没有,如果有人从这里出入过,灰尘不可能这么完好……嗯?”

    吴端注意到,外侧窗台上有一枚清晰的脚印,且鞋底花纹样式奇特,是一指粗的竖条纹。

    “这……”吴端想要给这情形一个解释,失败了。

    “人的确不是从这儿进来的,昨晚没下雪,如果凶手从这里走过,应该会在墙根的积雪上留下脚印,可这里一个脚印都没有。”

    闫思弦将他从窗口拽到后厨,“走吧,看能不能找出点血迹。”

    末了,他又抱怨一句:“分局的人怎么干活儿的,窗户破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愣没发现。”

    “餐厅这么大,又是晚上,一眼没看到也正常,再说,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后厨。”

    一进后厨,先是闻到了所有餐馆后厨都会有的一股味道,瞬间把闫思弦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恶心劲儿勾了起来。

    闫思弦捂着鼻子皱着眉,却什么也没说,和吴端一起蹲在地上,一寸寸检查着锅台、料理台等不太容易被收拾到的地方。

    不多时,吴端直起身,给出了结论。

    “不行,地面条件不好,长期又是油又是水地泡着,边角缝隙早泡透了,就算有残留的少量血迹,也看不出来。

    等法医科的过来做鲁米诺实验吧。咱们去走餐厅的职工宿舍走访吧。”

    闫思弦连连点头,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味道奇怪的地方。

    令他郁闷的是,食堂的职工宿舍味儿更大,那劣质香烟加脚臭味,让闫思弦的胃隐隐抽动了几下。

    上下楼,两套房子,均是两室一厅。

    主卧有三张上下铺,次卧两张,客厅两张,每张床上都住了人,总共28个人。

    案发后,分局派了刑警对他们进行初步询问,并连夜看守,不准离开住处。

    此刻,28个人聚在一套房子里,另一套房子做为问话场所。

    吴端粗略看了分局的问话记录,除了案发当天留下值日的关磊——也就是叶灵所说的小磊——其余人对案发当晚的情况皆是一问三不知。

    吴端第一个要询问的,自然就是关磊。

    但看脸得话,关磊算不上老,也就三十出头,头发却白了大半。

    来之前吴端已看过他的资料,因为纵火烧了同村仇家的房子,被判8年。

    吴端没有旧事重提,而是问道:“那么大一个食堂,就留一个人值日?”

    “一个人就够了,值日的单收拾后厨,前头吃饭区域有专门负责卫生的人收拾,不归我管。

    后厨的值日也不是打扫卫生,主要是准备第二天的食材,该洗的菜洗一洗,早上的凉菜,能提前切丝的都切好,到时候一拌就行了。”

    “所以大家都走了以后,就剩你一个人在后厨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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