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是一门语言艺术,“装”是一门表演艺术。

    无论掌握了哪一种本事,在言辞交锋中,都可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神效。

    就更别说洪衍武这样一个“两门儿抱”的全才了。

    那真是运用自如,无往而不利啊。

    说实话,今儿这场谈判,这小子发挥出的水平,比起当年骂死王朗、气死周瑜的诸葛武侯也差不了多少。

    他于心平气和、不动声色之间,就挤兑得罗阳“小妈”、“表妹”理屈词穷、憋屈难当,差点没气塞胸膛,当场吐血而亡。

    可偏偏她们还发作不得,甚至就连后续报复都有所顾忌。

    最终也只能忍气吞声,就跟被打瘸了腿的耗子一样,灰溜溜地饮恨离场。

    这如何不算大快人心哪?

    所以水婶儿就非要打酒买肉,中午好好宴请一下洪衍武这位大功臣不可。

    要知道,这老太太还是第一次主动请客呢。

    那洪衍武没办法,盛情难却,只能应下。

    只是他怎么也得先给“张大勺”那边打个电话通知一下才行啊。

    另外还得接茬再回去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厨房。

    那后面的事儿不用说了,说好等饭点儿再过来,洪衍武便暂时先从水家出来了。

    而水家这一家子都为了中午这顿饭忙碌起来。

    半小时之后,负责采买的水庚生回来了,把菜送进厨房便开始抱怨。

    “嗨,我说,这小白菜居然一毛一斤?价长得倒挺猛,前两年几分钱扒堆儿,吃两天也吃不完。”

    水婶儿手里不耽误,嘴里反驳。

    “这不是早春菜嘛,能和当季的一个价儿?你一个大老爷们不懂得居家过日子,就别瞎咧咧了。”

    可水庚生仍旧把嘴一撇。

    “我再不懂,我也知道价儿贵。你说你是怎么了?真不打算过了?今儿让我花这么老些钱?”

    水清和水澜这时候也看见网兜里的花生米、松花蛋、炸排叉、粉肠、拆骨肉、两个整瓶的二锅头了。

    两姐妹同样感到惊奇。

    水清说,“哎呦,妈,您可真大方啊?这都是您让我爸买的?”

    水澜也说,“啊?那您还炒那么多菜干嘛啊?洪老三受得起吗?”

    水婶儿则把脸一扬。

    “得得得,澜儿啊,你就闭嘴吧,老太太我愿意。就冲小武今儿这些话,说到了我心坎儿里。就冲他替咱们把丧门星给搪塞走了。咱好酒好肉请他就是应该的。”

    跟着脸朝大闺女,则颇为得意。

    “清儿啊,这下不说你妈抠门了吧?快,你去叫他,过来先跟你爸一起先喝着。我马上就炒菜,也甭等了……”

    “哎……”

    水清含笑瞅了噘嘴的水澜一眼,就兴冲冲地去了。

    这样的情形,哪怕连耳后爸妈的继续斗嘴都显得可爱了。

    “他爸,你可真不会买东西,瞧你买这菜,净是有虫子眼儿的。要是让小武看见,不得笑话?”

    “哎哟,没虫子眼的更贵,一毛一斤。你以为呢?它就是因为有虫子眼儿才便宜点。行啦,白吃他还挑啊?”……

    水清从里院儿往外院儿走,出了过道儿拐个弯儿,没几步就陈力泉的家门口,这一路上连一个人都没遇见。

    这不奇怪。因为这个时间,各家各户除了厨房里的煎炒烹炸声音,那就是家里的电视和半导体的动静。

    显而易见,都在准备吃饭或是正在吃饭。

    可偏偏她到了陈家的小厨房,却有点没想到。

    敢情门开着,地上的工具还散乱着,眼瞅着是还没收拾完呢。

    这不禁让她一愣,心说小武这跑哪儿去了?怎么还没收拾利落呢?

    结果正当她要迈步去敲陈家门儿的时候,更让她料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

    屋里竟传来片儿警张宝成训斥洪衍武的声音。

    “……你,你小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这叫自己作死知道不知道?就这俩女的,那是分局一把手亲自打来的电话要我们接待的。我们所长、政委在人家跟前,都三孙子似的伺候。人家是什么家庭啊?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

    屋外的水清顿时驻足。

    而这时屋里又传来了洪衍武慢悠悠的声音。

    “知道,知道,罗家父子俩官儿都小不了。嗨,可问题是,我不是当时没搂住火儿吗?我是真看不得那两娘们那副丑恶嘴脸,太欠揍了。那仗势欺人的揍性就是京城时间的最后一响啊——得儿!我说,你给她们当狗腿子,登门干这样的亏心事儿,难道是心甘情愿啊?你就不气愤?”

    这玩笑开得虽然粗俗,却也言辞锋利,十分解气。

    门外的水清又不由一笑。

    哪知张宝成却不为所动,依然满腔怒火。

    “你甭跟我臭贫。我是不情愿,可我一个小民警能怎么着?只要人家从上头发下来一句话,我们领导就不能让我好受了。这就叫权力!你懂不懂?现在好,就因为你小子,这事儿办砸了,我估计我今年调级肯定完了,回头不挨批就不错了。”

    “你还甭美,得罪人的是你。这件事你是帮水家搪了,可你自己的麻烦大了。别忘了,你不是‘没毛病’的人,就你的底子,只要人家想,回头找你点捕风捉影的不是,你就得‘二进宫’去坐大牢!我还告诉你,现在这种治安严峻的时候,你要再折进去,那就不是两三年能出来的事儿了。”

    “我说你真傻假傻啊?春节的时候,明明提醒过你,可瞧你刚才那样儿吧,还怎么拉你都拉不住啦。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还非往坑里跳!你就不能假装不知道,把自己择出去啊?”

    “我说你好好用用你那脑细胞行不行?你自己明明已经因为这种事吃过一次大亏了,你怎么还敢惹当官儿的?人家能就让你这几句话给吓住吗?好,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你就不替你自己家里想想?你要再出了事儿,你爸你妈会怎么样?”

    这些话听在水清耳朵里,让她心里的喜气儿一下全没了,登时变得沉甸甸的。

    饶是她知道在门外听人家说话不好,此时却已无法再走开了。

    不为别的,她内心里充满了对洪衍武的愧疚,真是感到太对不起人了!

    要说她当初也想过这事儿会给洪衍武惹出些麻烦。

    可她也仅以为会来自于街坊邻里的闲话,和“北极熊”的厂领导的压力,她认为自己有能力补偿,绝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当然,她同样也有些保留地怀疑张宝成是不是言过其实。

    毕竟罗家受党多年教育,是红色政权的干部,会采用这样的手段进行报复,可能吗?

    所以她才要留下来,把事情的情况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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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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