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些所谓的“精英”相比,在异乡飘零的还有另一类人。

    他们属于在家从没得过好脸儿,被鄙夷、被嫌弃孩子。

    可尽管在家要被“打板子”,被迫走了出来,外面又千好万好。

    但他们的内心,却永远割舍不掉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和从未给他们带来过任何好处的国人身份。

    同样一个除夕夜,东京正野区的一栋公寓楼里,“糖心儿”和“伸手来”、“大眼灯”、“二头”、“滚子”就一起围坐在餐桌旁,在默默的叹气。

    其实从电器设施齐备的两室一厅和相对宽绰的房间面积来看,以及从摆满了生鱼片、寿司、饺子、红烧肉、海螃蟹、鸡素烧、啤酒、纯米大吟酿、茅台酒的丰盛晚餐上,都能证明他们的处境还不错,生活水平甚至远超一般的日本四口之家。

    但诧异的地方就是每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那么郁郁寡欢。

    如果再把这个场面观察得更仔细一些的话,我们便会发现在座几个人目光凝视的焦点,全都集中桌子上,印有他们各自照片的五份“永居身份”的证件上。

    不过,这一幕恐怕就更要让人感到万分诧异了。

    因为凡是真正了解日本的人都知道,这可是无数踏上这块土地的外国人,深切期待的身份证明呀,况且前面还加了“特别”两个字。

    这就是说,持有这种证件的外国人不比平常,会得到许多特权。

    像普通外国人一旦犯法就会被遣送回国,出入日本需检查手纹。而他们统统都不用。

    可既然是这么好的事儿,那他们又为了什么不高兴呢?

    答案最终还是从“糖心儿”的话里透露出来。

    她开口前,先认认真真像个日本人一样给大家鞠了一躬,然后这才相当抱歉的说。

    “我对不起大家,这事儿办得不好。可是,在这里我们的同乡太少了,还几乎全都是研修生,用我们本来的身份,根本没有得到永居权的可能。何况永居权的‘特别’两个字又只发给韩国和朝鲜人,所以……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了……”

    “我知道大家都不情愿顶着在日韩国人的名分生活,可这里的人对我们国家的偏见和排斥太多了,我们眼下急需一个不受歧视的身份。所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搬到更好的地方居住,才能不用躲避警察查证件,才能不怕万一失手被遣送回国。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光明正大的去医院问诊,大家才能入学、考驾驶执照、在银行开户头。”

    “我承认,这是一件屈辱的事儿,不光你们,我自己都觉得屈辱。但这确实没办法呀,我们眼下没有别的办法能见光了。这样,我在此向大家保证,只要今后有机会,哪怕花费再多的金钱,想尽一切办法,我一定会把大家原本的身份还给大家。哪怕是换成台湾人或香港人的身份呢,我也绝不能让大家长久这么遗憾下去的!请大家原谅!也请大家相信我!”

    说到这里,“糖心儿”不禁又鞠一躬。

    而“伸手来”二话不说就拿走了自己的证件,毫无条件用行动率先表态。

    片刻之后,“大眼灯”也跟着开口了。

    “丫头,你别多想,这不赖你。我们兄弟都是心甘情愿陪你走这条不归路的,我们也明白你的难处,知道咱们大家的处境,这只是被逼无奈而采取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罢了,没办法的事儿。只是一朝发现,自己突然就不能当华国人了,连祖宗也不能认了,这心里也难免别扭得很。其实说白了,就是需要个调整适应过程,等过了这劲儿就好了……”

    “二头”这会儿也有了点精气神儿。

    “对对,其实你真不用自责,这事儿说开了也没什么。只要我们还拿自己当华国人,名义上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咱自己个儿不忘祖宗,谁也变不了咱的种儿。用你的话说,以后不是还能想办法改回来嘛。退一万步讲,其实就是改不回来也没什么,这是论心的事儿。反正对我来说,只要最后你们谁能帮忙,把我骨头渣子攘在京城的土里,也就别无所求了……”

    而就在“滚子”也正要随之表态的时候,偏偏这时候突然出了一桩意外情况。

    就听外面一阵杂乱,随后就响起粗暴无礼的敲门声。

    “糖心儿”他们立刻心知来者不善,彼此一个眼色,各自就都有了防备。

    “伸手来”和“二头”从旁边的柜子下,各自摸出一把手枪藏在桌子下。

    “伸手来”也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餐刀,“滚子”则赶紧把五张证件收在了身上。

    而等到这时,“糖心儿”才带上口罩,又拿起了身旁一块叠好的“香罗帕”,一边用日语应答着,走过去开了门。

    果不其然,门口是大楼管理员领着两个警察来找麻烦了。

    “半个小时前,是你们下楼扔垃圾了吧!你们这些人真不像话,连垃圾都不懂得分类。管理员说好好的房子都被你们糟蹋了。他希望你们马上离开!”

    “喂,快收拾东西吧,给你们一个小时,别磨蹭!”

    两个身着制服的日本警察态度蛮横,一边毫无顾忌地下着不合情理的命令,一边再三打量着屋里的人。

    “糖心儿”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敢情在民用垃圾方面,日本向来有着世界上最严苛收集体系。

    比如说,资源性塑料,要洗净、擦干,放入半透明和透明的可以看清内容的指定袋子里。

    扔可燃垃圾要用白色塑料袋,扔不可燃垃圾要用红色塑料袋。

    可燃垃圾周一至周四按规定仍在指定地点,不可燃垃圾则要等到每月第一个星期三和第三个星期三才能扔。

    还有空铁罐和空铝罐要分开,啤酒罐和果汁罐也要分开。

    最麻烦的是大型家具和电器,要先打电话预约,核定价格付给工人才能处理掉。

    另外相关法令还有规定,私自乱捡垃圾,乱扔垃圾者,除巨额罚款外,还要处几个月至一年不等的监禁处罚。

    这就往往会让初到日本的人感叹,扔东西比捡东西还难。

    至于他们几个也有同样的困扰,虽然来日本已经不短的时间了,对这一点仍旧不太适应,一个疏忽就会出问题。

    所以刚刚搬到这里不过月余,就已经让这里的管理员教训过好几次了。

    想来今天又是因为刚才的垃圾出了问题,这个管理员认为给他找麻烦了,才会愤而报警的。

    当然,也不无是因为他们的日语不标准,一看就是外国人的原因。

    否则,这点小事应该不值得闹到这个层面的。

    不过寄人篱下又能如何呢?还是得应该和人家多打好关系,遇事息事宁人才好,免得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于是“糖心儿”就礼貌性的道歉。答应尽快就会搬走。

    只是也说今天是他们的传统节日,希望管理员能酌情宽限几日,以便他们找新的住处。

    没想到管理员却鼻孔朝天,不依不饶,坚持他们马上搬走不可。

    这下他一坚持,两个警察也不客气了,开始检查他们的身份。

    “你们,外国人吧?台湾人,香港人,菲律宾人?有滞留资格吗?都把证明拿出来……”

    “对了,你,怎么老带着口罩,摘下来……”

    日本警察大多数都是这种德性,他们对外国人有强烈的偏见,态度傲慢而蛮横。

    一言不合,几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不过例外总是有的,很快他们就吓了一跳。

    这不但是因为“糖心儿”脸上的枪伤实在吓人,而且他们也没想到屋里的五个人,居然全是有“特别”权力的“永居身份”。

    于是这样一来,事情就有了巧妙的变化。

    “哎哟,你们都是在日韩国人啊。”一个警察感叹一声,转头就面向管理员,“喂,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里住的都是华国研修生或者是台湾人吗?”

    另一个警察也开始抱怨,“你也真是的。太无知了吧?韩国人也是过春节的。你再来看看他们的晚餐,研修生和台湾人有这样的经济能力吗?”

    没想到管理员竟然也因此觉得自己理亏了,不仅不再逼迫他们搬家了,还换成了一副笑脸。

    最后只要他们保证垃圾分类认真一些,不要再给他找麻烦就算了。

    不过尽管这次的矛盾比较顺利的得到了和平解决,可实际上在“糖心儿”他们这些人,心里却更觉得憋屈和臊得慌。

    刚刚等到警察和管理员走了片刻,大家就忍不住开始纷纷痛骂。

    “狗日的,真是狗眼看人低!”

    “他妈小日本儿,全是贱骨头,敢情高丽棒子是你们祖宗啊!”

    “小鬼子,你们都是华国人十八辈儿的灰孙子!”

    唯有“糖心儿”还算比较冷静,没跟着他们一块野调无腔的乱嚎。

    只不过她一开口,那可就是实质的报复了。

    “心里有邪火正常,可光骂解不了气。干脆,我提议,这顿年夜饭之后,咱们都去‘银座’溜达溜达。连下他六十六份儿货,也拿日本人找点乐子。谁让他们大年下的,让咱们不痛快呢,谁也甭想好……”

    这一下,大家都来了兴致了。各自把酒杯一举。

    “对,支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咱爷们可不是吃素的。”

    “嘿嘿,好建议。日本警察太闲在了,什么事儿都伸手,我还真看着不顺眼。”

    “滚子,你小子今儿要能‘宰’十个‘皮子’,明儿哥哥给你包十万日元的压岁钱。”

    “哎呦,太没难度了吧,日本人太蠢了,只知道小偷是入户行窃的。那一街的钱包都由着咱捡呢……”

    最后,五个酒杯碰在了一起,豪言壮语油然而生。

    “干杯!轰炸东京去!”

    开二群了,群号:608640021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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