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即使是毕业了,也不会回家的,你死心吧。”

    “我给了你四年在外潇洒,已经仁至义尽,不会再给你更多时日。你不和我走也行,你的毕业证书在我手上,没有手续办劳动手册,哪个公司都不会收你,你哪里都别想去。”

    两人如此一番争锋相对的对话,除非我和酱油疯了,才会插入他们之间,面丢这场无妄之灾。我拉着酱油的袖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高低床的床沿上。

    八宝妈妈和八宝就这样面对着地站立着,互不相让,像两只为了保护自己领地而呲牙的母兽。八宝妈妈虽然是美人迟暮,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顾盼生姿的模样,只不过如今眼神中更多的是倦怠和锋利。她们就这样站着,让我恍然有一种错觉——就像是年轻的八宝,面对着一面镜子,而镜子的另一面是20年之后的他。

    她也曾经美丽,也曾经飞扬跋扈,也曾经被人捧在手心上。

    而她将会变老,变得尖酸刻薄,变得让人想要弃她而去,变得让我在心里记小本本来告诉自己,不管生活如何苛待你,你也千万不能变成她那样的妇人。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放我自由。”八宝率先服软,放低了姿态,讨饶道。

    她妈妈冷笑一声,双手叉腰,说道:“小孩子说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自由是你的权利,可是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的义务?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一口一口把你喂大,是我一点一点供你学的跳舞,是我一笔一划教你写字念书读到大学,你现在来问我为什么不放过你?我也想放过你,我也想放过我自己,但是不行,我要捉住你,我要对你负责任,我要教你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八宝尖叫道,“我虽然是你养下来的孩子,但是我不是属于你的一件物品。四年了,你说要就要、说丢就丢,我是没有感情的生物吗?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么?四年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是怎么把本科念下来的?你死心吧,我是不会回去的,我不可能去过你安排的生活的!”

    八宝妈妈从包里取出一本硬板纸,打开,里面是一张崭新的毕业证书,她将正面对着八宝,像是在耀武扬威般,宣告着自己的控制权:“你费劲巴力地交了学费乖乖地读了四年书,你真的不要你的毕业证书么?”

    八宝眼巴巴地望着那张证书,将头一撇,叫道:“醒醒吧!想开你的狗眼吧,我没有毕业证书又怎么样!就算我出去讨饭,我都不会来找你的!”

    这是一场拉力战,她们母女两各自手执一头麻绳,没有人愿意往前再走一步,哪怕是一小步。

    八宝妈妈啪的一下把证书本关上,塞回包里,连拉链都没有拉:“反了你了!翅膀硬了啊?敢跟我顶嘴了,是不是!鸟雀都知道反哺,你难道连畜生都不如?”

    八宝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自己的书桌前,她的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既痛心又忧伤,失望和绝望夹杂在一起,让人心疼。我和酱油一直都把她当做一个小妹妹去疼爱,去爱护,去迁就,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内心世界究竟为何会这样。

    她不是不懂这个世界,她只是不想懂。

    她闭上眼睛,用一种沉重的语气说道:“呵呵,你还有脸来跟我提鸟雀反哺,你忘了是谁在外公去世一年后,就把外婆扔到了敬老院自生自灭;你忘了是谁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带着大包小包去敬老院装腔作势做个孝子?是谁呢,这个人是谁呢?我这个女儿全然把你作为榜样,我们要不要打个赌,看看你老了之后,我会不会同样如此待你?”

    八宝妈妈气得脸色发白,叫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说的什么鬼话,还敢在外人面前念叨我的是非,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是啊,早就不想活了。”八宝说着,暴躁地将一些零碎的东西往自己的背包里扔,像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女。

    “你还敢理东西,你是要找哪个野男人去?”八宝妈妈几步上前,走到八宝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动弹不得。

    “对呀,我是要去找野男人。顺便告诉你,我的初夜早就给了别人,感觉怎么样,开心么?”

    啪——

    一记耳光甩在八宝美丽的脸颊上,我和酱油呆若木鸡,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走进了狗血八点档里。

    “这里没退宿之前,都是我的宿舍,你没有权利进来,请你出去。”八宝红着眼睛,冷冷地说道。

    “呵……你有本事让我出去啊,今天就是辅导员来,我都不会出这个宿舍半步的!”八宝妈妈则像个狂躁的更年期妇女,拼命地去逼向八宝的承受底线。我和酱油终于站不住了,走上前去将八宝妈妈拉住。

    “有话我们好好说,不要这样……”酱油和我你一言我一语,劝说道。

    八宝理完了书包,抬头,怒视道:“行啊,你不走那我走。”说着,她将平日背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就往门外跑去。八宝妈妈想上去拦,但是被我和酱油拉住,并没有够到八宝的一根汗毛。

    “,你敢走——”她撕心裂肺地尖叫道。

    “我已经走了——”八宝,不,孙心辰的回答,遥遥地从走廊上传来,八宝妈妈愣了一秒,挥手甩开了我和酱油的束缚,往外冲去。

    “钥匙!”我说着,背着包也往外冲,余光见到酱油抓过书桌上的零钱包,便和我一起跟着出去,我们加快脚步,从五楼一直冲到一楼,跑出大厅,跑到路上,听见离我们二十米开外的八宝妈妈穿破云霄的大喊:“孙心辰,你要是今天离开,我就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五十米开外,传来更响的一声叫声,“我早就没有你这个妈妈了!”

    周围的同学纷纷停下脚步,往我们的方向张望,别提有多狗血、多丢人了。

    “我靠,这可怎么办?”酱油一手挡住自己的脸,一手抓着我的手,“我这还穿着拖鞋呢!”酱油素面朝天,上身穿一件卫衣,下身穿一条运动裤,显然是今天没有出过门的模样。

    “能怎么办,追呗!”我气喘吁吁地回答道。而我呢,穿着一身衬衫加小裙子,还穿着一双五公分的高跟鞋,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们一路小跑,八宝妈妈见我们跟上来了,也加快速度撒开蹄子往前追去,一行四人,你追我赶,跑了快有一两百米。我和酱油都是坐办公室的主儿,哪有跳舞的八宝同学跑的快,只见她率先跑到了公交车站,正巧开来了一辆24路,她便跳上了公交车,扬长而去。

    八宝妈妈停下脚步,她气得直跺脚。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也要追上去,万一八宝出了什么事,我们是不是要担责任啊。?”酱油和我在离八宝妈妈后方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酱油真是个心地善良而且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过八宝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哪有什么闲事不闲事之分呢?

    我喘着气,大脑飞快地转动着。八宝说要走,而24路公交车会经停火车南站,那么她是不是会在火车站下车呢?

    这时后方正好来了一辆出租,被酱油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我们两人坐上车,而八宝妈妈也正好拦到一辆掉头的出租,往八宝消失的方向追去。

    “你们要去撒额地方?”司机回头问我们。

    我镇定下来,说:“南站,谢谢。”

    “你怎么确定她会在南站下车?”酱油好不容易顺了一口气,在我旁边哈拉哈拉地直吐气,像个第一次坐车的沙皮狗。

    “蒙一个,希望瞎猫碰到死耗子,被我们逮到。”其实我心中也是慌张,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我们这一趟捉不到八宝,会怎么样呢?

    我掏出手机,八宝没有任何联系。由于早上等候答辩实在无聊,我一直在惴惴不安地刷手机,此刻电量已经到了45%,有些危险,更难受的是,我没有带充电宝。

    再看一下旁边的酱油,她只带了一个零钱包和手机,身穿的卫衣上还隐隐有泛黄的污渍,等她发觉,估计要抓着我的肩膀嚷嚷。

    一路飞驰,我们只花了二十分钟就等到了南站附近。

    司机问我们说:“在站门口下车好伐?”

    “不必了,就在24路公交车站下车就好。”

    “两个小旁友是要去赶火车伐?穿成个额样子,看上去也不像啊。”司机师傅看着后视镜,吐槽起我们的穿搭。

    酱油连忙摆手说:“不不不,师傅,我们只是去找人的。”她死也不愿意穿着这一身出来见人,更何况是去乘火车呢。

    下车时,酱油顺便要了出租车发票,说是拿回去充部门这个月的交通费额度,我习以为常,没有说什么,毕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等八宝。

    我们两个焦躁不安地在公交车站等着,来回踱步,坐不下来,我们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押宝押对的地方……

    拜托了,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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