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爷俩从天文聊到地理,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一顿饭食毕,他们居然无视了我,做好几个约定——下次刹车得早早过来找老爸喝茶下棋,而老爸也和他约好要练一手好字,大笔一挥,给他的宿舍门口挂上一副春联。

    “哈哈哈,你看这螺蛳,”老爸指指吃完的一盘螺蛳壳,“吃完一盘,还你一盘,多有意思。”

    “是伯父比较有意思。”刹车恭维道,脸都快挂在我爸大腚上了,刚才还口口声声叫着叔叔呢,现在就成伯父了,我猜他再待一会儿,今日叫声岳父都有可能,“怪不得女儿也这么有意思。”

    “我这有意思的闺女,对你有意思,这才有意思呢。”老爸这个大老粗,非要学着琼瑶把一句话重复个几遍,着实无趣,我脸上挂着笑容,心里的白眼早就翻上天了。

    老爸作势要收碗筷,我和刹车不言自明,赶紧站起来,把碗筷盘子端着收拾进了厨房。

    “我来收拾。”他说道。

    “您老人家就坐着吧。”我丢下这句话,便拿着杯子,追随者刹车的脚步,亦步亦趋,进了厨房。一年四季,一日三餐,如果真能和他春夏秋冬,煮茶聊天红泥酒炉,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倒也不错。

    老爸看着我们互相搭手,颇有默契,几乎要像古代老爷爷似的,劳模神算地捻须一笑。可惜自从在镜子里发现自己有了白胡子,老爸就极少蓄胡子了。有时老爸剃胡子,我在旁边路过,他便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头叹息,“哎,像你这么年轻该有多好。你看看我,怎么当初这么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现在就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了呢”。

    我翻着白眼匆匆路过,遥遥地大声和老爸拌嘴:“上天不也没有让你咔嚓一下,从红孩儿变成牛魔王啊?你不也是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蹉跎着岁月,变成现在的模样么,你的一天和我的一天不都是二十四个小时,你的一年和我的一年不也都是二十四个节气,上天是多么的公平啊。”不论贫穷或是富有,无论百姓还是贵胄,上天对每个人最公平之处,无疑就是时间。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刹车会变成弯着腰走路的虾公公,半分都逃脱不掉。

    也不知道刹车变老了会是什么样子,会是现在这般温顺内敛、彬彬有礼,还是说,会变成一个暴躁怪诞、世俗气息浓郁的怪老头呢?

    这么想着,我侧着脑袋,去看刹车的侧脸。只见他下巴到喉结之间,略带着高高低低的青色胡茬,我手痒痒,端详他许久,忍不住想去摸他的下巴。这个念头一旦浮到水面,便怎么也忽视不掉,我才发现,我原来也是这样被宠坏了的坏孩子,只要想得到的东西,就非要弄到手不可。

    我扭头垫脚,歪着身子,远远地看见老爸正低头擦着桌子,便蹑手蹑脚地放下杯子。

    “你别动。”我站到他的眼前,眼睛亮亮的望着他。

    “干什么?我脸上有米饭么,还是有菜渣滓?”他用疑惑的目光低头看我,像个被劫了道的良家妇女,放下餐具,用手摸摸脸。

    我不怀好意地踮起脚(其实我们身高差还没有那么大,就是习惯了),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来来回回,几乎快要把他的下巴给摸秃瓢儿了:“哎呀,这个顺毛撸和逆着撸的手感好不一样啊。”

    他哭笑不得,握住我的手腕:“你手洗过没有?”

    “没有。”我大大方方地回答,咧着嘴笑了起来,颇为恶劣,“现在你下巴上都是菜的味道啦。”

    他扬起嘴角,立马低头蹭了蹭我的脸,让我猝不及防,“好了,我现在脸上都是你的味道了。”

    “不要脸。”我低声骂他,心中却如枯木逢春似的,开满了一树干的花,“碗筷放水池里就好啦,我们去捉猫去。”

    “我把它洗掉吧。”

    “你知道抹布在哪里么,你知道洗洁精在哪里么,你知道洗完放在哪里么?再说了,即使你不怕脏不怕累,小女子还怕失了礼数呢,哪能够让客人来干活呢?”

    “我不是客人,我是你的人。”他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道。

    “好好好,我的人,我的压寨夫人。”我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脸颊,左搓搓右揉揉,像握着一个豆沙包。

    我们两还想继续说什么,黑狗和本尼结伴跑进了厨房,一个纠缠着刹车喵呜喵呜叫着,一个蹭着我的脚踝,非要把我们的注意力给分散到他们身上,真是一对磨人的小妖精。见我的目光落在了它的身上,黑狗连忙碰瓷歪倒在地上,露出白白的大肚皮,在厨房的白地砖上,来回打着滚。

    “诶哟我的祖宗诶,这地板上都是个油,你还滚,想洗澡是不是,看我给你洗干净了不把你炖了。”我抱起黑狗,像抱着个胖娃娃,见黑狗喵叫着十分可爱,便凑近黑狗,蹭着他的胡子,“是煮汤好呢还是炖肉好呢?”

    “你别吓唬它了,猫可是听得懂的哦。”刹车蹲在地上,抚摸着本尼的后背,“他们怎么盯着你呢,是不是觉着该开饭了。”

    “开什么饭啊,你来之前半个小时,刚给吃过。吃完本尼就躲衣橱上了,你别说,它可能真的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我半蹲,轻轻把黑狗给让在地上,像是在天空中放生了一坨软绵绵的白云。

    “本尼说,他的小手表可指着夜宵的点儿了。”刹车挑眉。

    “什么小手表,谁给买的小手表,哪里来的私房钱买的小手表,统统给没收咯。”我哼哼。

    “哈哈哈,本尼说了,这是潮爷给送的,不要钱的。”刹车居然此刻圆了本尼这个梗,“你把猫包给拿过来吧,我拿吃的逗逗本尼,乘人不备,给捉进去。”

    “你这是乘人点背吧,”我从柜子里掏出一个新的猫罐头,拉开环,递给刹车,“慢点喂,我去去就来。”

    老爸正巧拿着抹布,迎面走来进了厨房。

    我进了卧室,猫包正乖乖地坐在地上好生待着呢,只不过放了一个礼拜,落了些灰尘。本来我是个不拘小节,邋里邋遢的家伙,可这刹车就在一旁待着呢,万一被他发现了我这些个缺点,岂不是要贻笑大方?那可绝对不行。

    我不愿去厨房拿抹布来,只得翻箱倒柜,找出没有用完的湿巾纸,抽出一张,仔仔细细地把猫包外的灰尘给擦得干干净净的。这也不能光做表面功夫吧,于是,我又抽出一张湿巾,把里面也给擦了一遍,再找了张宠物用的尿垫,给垫得平平整整的。最后,我检查了一遍,这才满怀信心地提着包,往厨房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着老爸和刹车在聊天,我悄默声地,倚在墙上偷听,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小程啊,你以后得好好照顾我家宝贝啊,”得,现在直接亲切地叫小程了,我叽叽咕咕地动着嘴型,做着怪脸,你刚认识人家才一个小时,就把亲闺女给卖了呀,“听过来人一声忠告,男人啊,该让着点女人的时候,就得让这点,千万别惹她生气。这女人一生气啊,八驾马车都拉不回来。”

    这还八驾马车?我看老妈回来,不把你五马分尸咯。我哼哼着,忽然明白,在内心深处,总是觉着老妈是耍着小性子,去娘家待一段时间就回来,不会真兑现了我大学前的承诺,一毕业就和老爸离婚的。

    “到了某些时候,可得回想回想谈恋爱时,勤快的模样。偷个懒可以,挣钱嘛,生活嘛,大家都不容易。可是啊,别光想着偷懒,这个也不想做,那个也不想做,还为了所谓的男性的尊严,将自己肩上的责任给推卸到女人身上。生活里,吵个架很正常,但是得就事论事,不要以为女人骂你,是上升到你的人格,莫名地发起脾气,总有一天,会磨平了她的耐心和信心。”老爸的声音停顿的很久,才继续道,“你啊,千万别学着我,一把年纪了,老婆还在娘家不肯回来。就算以后你没有和我家女儿在一起,也不要把我今天的话给忘记。”

    刹车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那您去找她呀。”

    “去找她?那我在这里的工作怎么办,在这里的生活怎么办?”老爸说着说着,失去了底气。

    “这感情里,总有个跑的有个追的。您像我这般大的时候,有这股子冲劲去追求,怎么英雄迟暮,反而忘记了这个道理呢。”刹车笑道。

    “哈哈,婚姻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呢。”

    老爸曾经也是个像刹车一样贴心的半大小伙子,老妈何尝不是一个和我似的小姑娘,对爱情充满了不安和渴望。他们对爱情浅尝辄止,一个猛子扎进了婚姻这条波浪宽的大河里,浮浮沉沉,跌跌撞撞,渐渐被平凡的现实和琐碎的俗事给拉入漩涡里,在此消彼长的争吵中,失去了耐心和希望。

    我站在门外,发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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