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

    云帆一脚蹬在敌人身上,顺势拔出刺刀,一截高大的身影“扑通”倒栽下去,连哼都没哼一声,他马上蹲下身体,听着从头顶上飞过去“蔌蔌”声响,那是城下的敌人弓箭手在盲射,因为没有光亮,准头是谈不上的,但是威胁依然存在,也给守军造成了伤亡。

    云梯上没有动静,想必这一波的进攻退下去了,他赶紧坐到城垛下,背靠着女墙喘了口气,顺手拿起一个铝制的水壶,摸黑扭开壶盖,往嘴里倒了几滴,如今没有铺兵,只怕不会有饭食饮水送上来,必须要省着点用。

    把盖子扭紧,他赶紧摸出火药,摸着黑打开枪身上的火药室,将定装火药倒进去,又卸下枪头上的刺刀,放入一颗钢弹,用铁条使劲捅进去,腰间的牛皮袋子已经空了一半,由于满装是二百,不必数也明白,袋子里的钢弹不足一百了。

    这可不是栓动步枪,上一次弹要好几个步骤,两百颗的携弹量,差不多可供一个月的用量,寻常的战事,哪怕是攻城战也用不了多少,如今才不过一个晚上,便用去近百颗,可见敌人有多顽强。

    此时他还有两枚手_榴弹挂在腰间,全都摸出来,一个一个拧开盖子,将火绳和拉环抠出来,放到脚边顺手的地方,偏过头,从垛口处往下看,大约百多步外,一块块盾牌插在泥土中,后面打着松明火把,那些弓箭手不时地从盾牌后现出上半身,张弓搭箭射向城头,这个距离很尴尬,大部分箭支都飞不过城墙,可火枪的枪弹打在盾牌上也未必能击穿,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再加上城头上熄了火把,仅有的箭枝也不过是飞上半空,不知道落到了哪里,不过威胁依然存在,至少他们无法再直起身自如地瞄准,刚开始,守兵还会在敌人退却的间隙瞄准那些弓箭手射击,后来次数一多,就没人再这么干了,效果一般不说,趁这功夫不如吃口东西喝口水歇一下的强,因为只须再过上一会儿,新的攻势就会到来。

    云帆收回头,将身体靠在城墙上,城内的各处还在冒着火光,不时响起的排枪声,显得格外刺耳,好在听声音都离着很远,说明叛贼已经被击退,自己的人正在追击,也让他稍稍放心不少。

    一个黑影向这边移过来,明显是弯着腰,他本以为是自己的搭档,走近了抬起头,墨如漆点的眸子让他的心一下子温暖起来,赶紧摸上前去捉住了她的手。

    “这里危险,你如何来了?”

    赵三娘子的头上换成了军士的圆盔帽,也不知道是哪个伤员的,反手握住丈夫的手,只觉有些湿滑,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心惊不已地开口。

    “你伤着了,让我瞧瞧?”

    云帆摇摇头:“不是我的血,不妨事的。”

    赵三娘子哪里肯信,抓住他的手腕搭搭脉,觉得气血充足才略略放心,云帆心里一动。

    “城楼里的伤员满了?”

    “嗯,我同几个医师商量过了,分头出来寻伤员,就地医治,他们往其余几个城门去了,我负责这一面。”

    原来如此,云帆知道时间很紧,没有再同她寒喧,只是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叮嘱了一句。

    “动作放小些,万万不可直起身,也不可太过用力,若是觉得不妥,切莫乱动,叫一声,我自听得到的。”

    隔得近,黑暗中夫君的脸庞已经隐隐可见,满是血污的样子显得十分狰狞狠辣,与

    温柔的口气形成鲜明对比,赵三娘子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低低地回了一句:“你是医师我是医师?”

    说着,挣脱他的手,转身向前走去:“我走了,你也要保重。”

    云帆目送妻子远去,再次回到墙边坐下,由于辅兵都被武装起来,随军的两个医师和几个医护兵只能自己动手,刚开始还能将伤员拖回城楼,随着敌人攻势加大,他们的力气也是有限的,城楼很快就住满了,他们只能出来就地救治,不能动弹的先放到马道上,等到医药用光了再回去拿。

    邵成过来的时候,云帆的视线还不曾转过来,邵成自顾自地拿起他的水壶喝了一口,用军服袖子擦擦嘴,叹了一口气。

    云帆扭头问道:“伤了几个?”

    “一百多个当场就没了气,第一指的两个都头,第二指的一个都头,第四指的四个队正,第五指......”

    “第五指如何了?”

    “老余挂了彩,好在命保住了,某打算过去接下指挥,来同你说一声。”

    云帆默默地拍拍他的胳膊:“你不擅作战,切莫冲在前头,只督军便是。”

    第一指是他亲领,指挥使同样受伤给抬起进了城楼,否则要么是他亲自去带,要么把指挥使拍过去,眼下却只能这样,邵成入军中不过半年,虽然一直跟着训练,倒底是半路出家,像这种硬碰硬的肉搏战,什么情形都可能发生,他自己身上也有几处小伤,好在自己包扎过,早就止了血,否则是逃不过娘子圣手的。

    邵成四门转了一圈,全军减员五分之一,战死一百多,伤了近三百,重伤失去战斗力的也是一百多,就算没有受伤的,这么连番攻击下来,力气也耗了许多,再加上一夜不曾睡眠,精力的损失也是不小,他们没有可以替换的,敌人却能一阵接一阵,上来的全都是生力军,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天际,墨黑的天色似乎掩着一层红光,离天亮不远了。

    “某走了。”邵成弯腰站起,向前几步又停下来:“张德全干得不错,几个冲锋打垮了城中的贼人,得保城门不失,不然咱们还有更大的麻烦,后头传来的消息,咱们至少还要坚持一个白天,你可千万要保重。”

    他走了没多久,“呜呜”的号角声又一次响起,云帆收敛心神,抓起怀里的火枪,转身蹲起,眼都不眨地盯着城外,只见大片的阴影在黑暗中起伏,慢慢朝着自己扑过来。

    ......

    城中十字街的中心位置,张德全带着由辅兵临时形成的军阵四下警戒,天色还没有亮起,周围的民居紧紧关闭房门,屋檐下的灯笼竟然没有一盏点燃的,仿佛说好了一般。

    十六岁的少年正在长身体,眉眼间也有了一些乃父的痕迹,略成方正的脸颊露出粗粗的胡茬子,倒是显出几分老成,厚厚的嘴唇紧抿着,眼神凝重而专注。

    他是全军第一批文化教员,先是分到了虎贲军,又转调射声军,因为功绩不显,并没有升迁,依然是在云帆麾下,第一军再一次成为全军楷模,他也与有荣焉,此次北上,又见到了父亲,连最后的一点遗憾也没有了,心里只剩了建功立业,第一军是前厢的主力,第三指又是第一军的尖刀,眼下,尖刀折断,只剩了百十来人,身后的这些铺兵,大都是第一次用火枪杀人,刚开始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排枪并不齐整,如果不是其中有十几个轻伤的军官押阵,他又身先士卒作为表率,总算压住了阵脚。

    好在第五都的刺刀冲锋从气势上压倒了贼人,一百多人赶着上千人四下逃窜,总算将大部分有组织的抵抗粉碎,而小规模的贼人,也在他的火枪齐射面前溃不成军,如是三番五次打下来,城中再无一合之敌,总算是稳定了形势,那些溃散的贼人或死或逃,他们人手少也无法追击,顺着主街来来回回清剿了数次,街面上已经看不到明显的活人,只有远处传来阵阵枪声,那是第五都的追击队伍。

    “预备。”

    新卒是仓促成列的,还没有学会哨音行事,他只能靠吼来调度了,好在夜里本就寂静,声音能传出很远,听到他的话,身后的辅兵马上动作起来,前一排半蹲于地,向前方举起火枪,街面上的脚步声杂乱而密集,很快就接近了他们的阵型。

    “放!”

    “砰砰砰”

    火枪的枪口冒出一阵白烟,火光一闪即逝,密集的弹雨水一般地泼出去,百步左右远的人影顿时倒下一片,大队人群的脚步微微一滞,又被什么驱赶着继续前行,张德全的声音冷得像冰。

    “预备。”

    第二排火枪平举起,枪身在辅兵们的手中轻轻一抖,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弹飞出,将人群削下一层来,紧接着是第三排,等到三排火枪打完,第一排的装弹也差不多完成了,纵然没有正军那么干净利索,相距也不甚远,这个时候,人群离着他们已经到了五十步内,面对黑洞洞再次举起的枪口,终于彻底崩溃,无数贼人扔去手中的刀枪,四肢投地嘴里告饶,直到这时,一面不成形的军旗才出现在众人面前,赶着贼人大队的第五都军士举着明晃晃的上了刺刀的火枪冲上来,将这些没了战心的贼人打倒,稍有不对便是一刺刀捅上去,血淋淋地将首级挑起在枪尖上,便是最好的威慑。

    “教员,这些人怎么办?”

    老都头身上有几处伤口,看着不甚要紧,只是在城里跑了几圈着实费劲,气息有些不平。

    张德全扫了一眼被集中在一块儿的贼人,怎么也有五、六百之多,要是绑起来找个地方关押,少不得还要分出人手看守,可如今城中最缺的就是人手,正迟疑间,老都头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

    “咱们内外皆是敌,根本收容不得,不如立时处置了吗。”

    张德全一听眼神收缩了起来,他也算是在军中时日不短了,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意思,不过却没有犹豫,开口说道。

    “如何做?”

    “一绳子捆了到城边,拿刺刀挑了便是,一人也就分到四、五个,要不了多少功夫。”

    老都头轻描淡写的描述,却让他的心里一跳,那可是四五百条人命啊,张德全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号角声,一咬牙断然说道。

    “去做吧,我来签署命令。”

    老都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教员如此有担当,向他一抱拳:“属下遵命。”

    在辅兵的帮助下,贼人被绳子拴起来,一队队地带到远处,风中隐隐传来的哀嚎让他的心更硬上了几分,一旦被敌人破了城,自己和那些动弹不得的弟兄,会不会有这么干脆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张德全压下心底的那一丝软弱,视线的尽头,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金色的光芒在云层中越来越盛。

    天亮了。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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