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利的心里隐隐担忧:

    两三天前的夜自习,他在督促学生期末复习,班上有位叫黄三妹的女生,对于几个简单的主观题答题思路始终无法掌握。黄三妹的基础很差,到初中时,拼音都还不会;不过这丫头学习态度倒是很端正,平时相当用功。但可能是智力的问题,这孩子再怎么用功也是枉然,成绩永远垫底。

    张胜利耐着性子跟她单独解释了很多遍,可只要稍加延伸拓展,黄三妹又不会了!黄三妹显得着急而又无助,张胜利却恼了:自己被贬到这山沟沟里来,就是伺候你们这些笨蛋的?

    “黄三妹,你怎么这么憨?”张胜利咆哮起来。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盯向黄三妹,黄三妹局促不安,难过又自责的轻轻啜泣起来。想不到张胜利接下来的话,彻底击垮了这个小女孩的自尊。

    “你已经长得像个猪八戒了,还不用点心好好读书,将来靠什么养活自己?”

    班上同学哄堂大笑。

    黄三妹“哇”的一声,趴在书桌上放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黄三妹跟张胜利请了假,说是家中有事,必须赶回家去。张胜利批了假。黄三妹转身离开前,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这黄三妹一走就是两天,张胜利正准备找个时间联系她的家人,却不成想先等到了她死亡的消息。

    学校领导在电话中说,黄三妹家好像死了不止一个人,惊动了派出所。作为黄三妹的班主任,张胜利有必要走一趟,协助民警了解情况。

    张胜利的心“嘭嘭”乱跳:黄三妹是怎么死的?自杀么?会不会跟自己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有关?如果真是这样,那麻烦可就大了。

    派出所门口,副所长蒋道坤正等着张胜利。

    “张老师,要麻烦你了!”蒋道坤客气地说。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做的!蒋所长,具体是什么情况?”

    蒋道坤道:“先上车吧,咱们车上说。”瞥了王子衡一眼,“这位小兄弟是?”

    张胜利道:“我同学,去陈家寨找人的。蒋所长,您的车够坐吗?顺便捎上他吧!”

    蒋道坤指了指身后三个民警,说:“超了一个,但问题不大,一起去吧。”

    警车发动,六个人一起驶向陈家寨。

    路上,蒋道坤告诉张胜利,黄三妹家一共死了四个人:十四岁的黄三妹,十二岁的黄小豪,九岁的黄小杰以及五岁的黄幺妹。

    兄弟姐妹四人都是喝了百草枯后中毒死的,村民们发现时,个个都没了气。最奇怪的是,黄三妹临死前将头扎进油锅,整个脑袋都被炸焦了。

    “他们的父母呢?”王子衡插了句嘴。

    蒋道坤说:“孩子们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来;母亲三年前跑了,不知去向,这四个孩子就成了留守儿童。平时在家,主要就靠黄三妹这个大点的姑娘照料。黄三妹上初中后,因为寄宿在学校,养家的担子又落在了黄小豪身上。他们的父亲黄学武之前也汇过些钱回来,但村干部反应,最近一年多,黄学武好像失联了。”

    张胜利也了解一些黄三妹的家庭情况,但也没太格外关注,因为在整个班里,像她那样的留守儿童占了七八成。

    可是听了蒋道坤说的情况,他的心揪得更紧了:黄三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脑袋扎进油锅里?别人不清楚,他最明白。

    那是一个长相极其平庸的女孩,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色素沉着,使她脸上有许多黄褐色斑点,皮肤干燥蜡黄,经常被人嘲笑。

    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有谁不在意自己的容颜?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已经极度自卑的女孩,却被张胜利在心口又狠狠捅了一刀。

    黄三妹之所以在临死前鼓起极大勇气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无非是因为张胜利那通伤人的话语,使她对自己的容貌嫌弃、痛恨到了极点……

    张胜利望着车窗外正紧紧收拢的夜幕,面如死水。

    “这个女孩既然是家里的老大,怎么会取名叫三妹?”王子衡的疑问似乎还不少。

    蒋道坤解释:“据说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嫁到外省去了,跟家里基本上没什么联系。”

    “听起来应该是自杀吧?”

    “多半是自杀!陈家寨的村主任报的案,也说是自杀。本来嘛,农村中因为各种原因自杀的人,几乎年年都有,出事之后,基本上都是死者亲属自己处理善后,我们一般不管;但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村里惊慌,我们所里也不敢大意,这才决定前去看看。”

    “像这样的留守儿童自杀事件,多吗?”

    “也谈不上多,但在概率上,我们黔省要高出其他省份。这是个社会问题,经济落后带来的大量劳力输出,老旧观念产生的超生现象,使我省的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状况形势严峻。哎,这样的悲剧见得多了,人也麻木了!”

    蒋道坤脸上波澜不惊,但内心深处却难掩强烈的隐痛。

    警车在险要的山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大家谈话的兴致少了很多,有人打盹儿,有人低头玩手机。

    王子衡看了身侧的张胜利一眼,他自从上车以后一直没开口说话,两眼呆呆地望向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心!”坐在副驾座上的蒋道坤突然喊道。

    驾驶员小周只不过打了个哈欠,略有分神,经蒋道坤提醒,他这才发觉车前有十几个孩童正结伴横穿山路。

    小周猛踩刹车,所幸没有撞到孩子。

    这十几个孩子,男女不一,最大的不过六七岁,小的两三岁,穿得花花绿绿、破破烂烂,有说有笑地走过车前,对于差点撞到身上的警车似乎浑然不觉。

    队伍最后,两个小女孩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一身新衣裳,手里拿着水枪,小声哭泣,嘴里好像在叫着“妈妈”。

    等警车上的人回过神来,孩童们早穿过山路,往一旁的斜坡逛下去了。

    小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这么晚了,公路上怎么会蹿出这么多孩子?”

    蒋道坤道:“野惯了,大概才知道回家。你们坐着,我下去看看,这个时候了还在外面游荡,不安全!”出于责任心使然,他想下车催促孩子们赶紧回家。

    紧挨着王子衡的另一个民警小刘颤声道:“蒋所,这里可是箐梁子啊,方圆十几里哪来的人家?老人们都讲:箐梁子,鬼作怪,神仙叫你都别来。依我看,这些小孩八成都不是人!”

    “闭嘴!”蒋道坤恼道,“你好歹也是个警察,居然信这些?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回去就开除你!”小刘不敢再啰嗦,王子衡感觉他的身体竟在轻轻发抖。

    蒋道坤下了车,掏出手机照明,发现刚刚的孩童们早已不知去向。公路顺着一条弯曲的山梁向前延伸,两边都是杂草丛生的斜坡,山风肆无忌惮地穿过山梁,呼呼作响,哪还有什么人影?

    不错,此地正是箐梁子。

    箐梁子海拔高,地势陡,方圆十几里无人居住。早些年的时候,因为医疗水平太低,十几里外的各个村寨,但凡有救不活、养不了的小娃,都丢在了这里。时间一长,就传出了箐梁子闹鬼的说法。

    八十年代修公路,当时的工人们往山下扔了不少小孩尸骨。

    作为土生土长的羊角人,蒋道坤是听过这些“鬼”话的,但从未信过。今晚,面对刚刚发生的诡异一幕,再唯物论至上的他也免不了打怵了。

    “这些野孩子不见了!”蒋道坤铁青着脸钻回车。

    众人听了,心里都是一沉。

    小刘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说吧?快快快走,久留不不得……”

    这回蒋道坤没有反驳小刘。

    小周定了定神,赶紧打火。警车一经发动,小周将油门踩到底,箭一样向前方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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