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把苏裴的笔记放回到桌子上,笔记里那些专业性的东西她不能全然看明白。

    詹立鲲整个人都是雾蒙蒙,黑漆漆的。他头发扁塌,油腻的贴在头皮上,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揉搓挤压着睛明穴。

    “苏裴出事后,警察在大楼的监控里见到严子惠出入过,去找她问过话,她只说事发当晚她去找过苏裴,短暂停留后就走了,可事实并非这样。”

    “你来了那么久,没给你倒茶,不好意思啊。”

    自从安静和詹立鲲见过面,把她对严子惠的怀疑详述了一遍后,詹立鲲也觉严子惠不对劲。他想到是苏裴在他之后接手严子惠的医治,所以去苏裴身前的诊所,在她的办公室,还有家里找出了不少手迹来看。

    这不看没关系,越看越觉得事情蹊跷,他开始留意一些蛛丝马迹,外加严子惠之后还来过几次,在治疗引导过程中,詹立鲲特意加入一些敏感性问题,来测试严子惠的反应。

    詹立鲲几乎确认,苏裴的死和严子惠又逃不开的关系。最近他常常魂不守舍,也不在接诊,把自己关在家里。他身在一个迷宫里走不出来,杀害苏裴的凶手已经落网,而凶手也交代了犯案过程,这样看来似乎和严子惠扯不上关系,但为什么一切会那么巧合?

    詹立鲲约来了安静,按照他一贯的职业礼数,当然一来就该给安静倒茶,可他们见面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他才忽然想起来。

    安静明白也感同身受,詹立鲲处在非常时期。“没关系,我也不渴。说回苏医生的事情吧。”

    詹立鲲还是起身走出办公室,去茶水间给安静拿了瓶矿泉水。

    詹立鲲坐下后,五官耷拉的更低了。“我的导师是苏裴的父亲。导师的影响,外加我们常年都在一起接触,所以我们很多习惯都一样。”

    詹立鲲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摞笔记本。“你看,这是我们私人用的笔记本,和那些需要存档的病例不同,我们会按照自己的顺序来摆放这些笔记本。”

    他把笔记本放到安静面前。

    安静翻了翻,这些笔记本从上到下,既不是按照日期,也不是按照书写了多少页纸。“你们自己的顺序?”

    “对,我的导师习惯按照病人病情的好转程度来排放,因为越是严重的,来看诊的次数就会越密集,所以就会放在最面上。而且每一本笔记只针对一个病人。”

    安静似乎没有明白这样的排序方式。

    詹立鲲耐心的说:“可能我说的不清楚,你没听懂。”

    “我是吴董安排给严子惠的医生,因为我诊所里刚好有个资深的医生走了,苏裴那段时间刚巧回国,所以本想在我诊所先帮忙一段时间。”

    詹立鲲要解释清楚这件事,必须又引出另一件事情。

    詹立鲲的心突然抽搐了起来,如果不是让苏裴来帮忙,也就不会遇见严子惠。

    “詹医生,你没事吧?”安静见詹立鲲的脸再度漆黑一片。

    詹立鲲摇摇手。“没事。”

    他缓了缓。“后来在我和苏裴的合力下,确诊了严子惠患有多重人格。我们当时觉得棘手,但又兴奋,因为多重人格一直是一个很有争议的领域。我们一开始想共同把对严子惠的治疗过程当作一个课题来做的,不过后来考虑到严子惠多疑的特征,所以苏裴没再来诊所,而是先去了培训学校教课。”

    “事情也是巧了,严子惠在培训学校外遇见了苏裴。因为不能让严子惠知道,当时是我和苏裴联手设计特殊情境试探她的病,所以苏裴假装说自己在筹备自己的诊所。”

    安静心里疑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詹立鲲还在继续说:“严子惠对苏裴表达出,不太想再我这里继续治疗了,想让苏裴继续替她做疏导。在我们和吴董的再三的权衡下,答应了严子惠的要求。起初苏裴的病人只有严子惠一人,但为了不让她起疑心,苏裴的诊所开始对外看诊。”

    “不好意思,詹医生,我有个疑问,似乎你们很不想让严子惠知道苏裴和你真正的关系是吗?”

    “是!因为她知道我是吴董安排给她的医生,所以她一直在我面前表现的很正常,积极,假装很阳光。她认为,她的表现我都会和吴董说,无非是想借我的嘴巴告诉吴董,她在往好的一面走。”

    安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而我一直对她的评价和她的期望,相差甚远。所以她遇到苏裴后……”

    詹立鲲想了想。“我猜她原本的想法,是想换一个医生。所以一开始,我们不能让她知道,她即使换了个医生,也还是和吴董有关系的。”

    詹立鲲说的越多,安静的疑问反倒更快速的累积起来。

    “是不是我表述的很混乱,你听不明白?”

    安静尴尬的笑了笑。“是我理解能力的问题。”

    安静不习惯去打击别人。

    詹立鲲深呼吸。“我换个方式来说吧。”

    “自从你上次来过我的诊所,把王先生的事情告诉了我,还有你对严子惠的怀疑之后,我去了苏裴的诊所,因为租约没到期,所以一直还租着。我看了苏裴的笔记本,特意找出严子惠的那几本来看,我发现顺序完全不对。属于严子惠的那几本,摆放的位子完全不该是那样的。”

    詹立鲲拿出另一摞笔记本,他打开桌面上的电脑,转向安静。“你看,这是苏裴在出事前的工作的日程安排,虽然明显减少了接待病人的次数,但还是有病人预约看诊的。我找到了这几个病人的病例,但对照他们的病例,找出笔记本的位子都是有问题的。”

    詹立鲲用鼠标重点圈出指着这几个病人的病例,又数着对应他们笔记本上下摆放的顺序。“都在很下面。而严子惠无疑是最严重的一个,可属于她的笔记本被放在中间的位子了。”

    “你的意思,这些笔记本被人动过?”安静开始逐渐有些明白詹立鲲的意思了。

    “对。苏裴做事认真,这些笔记本的内容,是在她看诊时手写的,可她会在研究病例时把这些手写的内容,输入电脑,备份。她说,在输入的过程中,有利于她的思考。”

    詹立鲲点开一个文件夹,上面写着编号001。“严子惠一共有三本笔记本,可现在只有两本,最后一本,我找遍苏裴的办公室和家里,都没有。”

    点击鼠标两下。“我刚才给你看的,是苏裴手写的那前两本,而最后找不到的那一份,这里有备份,你看看。”

    安静凑近看着电脑屏幕,第一句映入眼帘的话就吓到了她。

    苏裴写道:严子惠母亲过世,陪她整理柳梦的遗物,发现遗书,她情绪过度晕倒。扶她回房休息,但无意中看到她的床下堆满心理方面的书籍,大多是关于多重人格的。我当下有了个不好的想法,究竟是我们诊断出她有多重人格,还是她需要我们这样的诊断……

    安静还在往下看着,她感觉到毛孔张开,汗毛颤抖着竖起。

    “这些笔记,我一字不落,看过很多遍。从里面我知道了苏裴自从严子惠母亲过世后一直在回避和她见面,我去美国参加一个短期课程,所以她没来得及和我说这个事情。但她把严子惠的病例发给了她的博导,在她的邮箱里,我看到了博导的回复,说从他从业多年的经验来看,严子惠并不是多重人格,但她有意塑造别的人格出来,称为演绎性人格分裂。”

    詹立鲲从抽屉里拿出包烟。“安小姐,介意我抽根烟吗?”

    安静和善的说:“不介意。”

    看的出詹立鲲是一个儒雅的人,在现在这样的心境下,在他的办公室里,他还过问了安静才抽烟。

    “得知这些后,我把事情串联了一遍。严子惠应该接触了苏裴没多久,就知道我和苏裴的关系了。她翻阅了那么多的书籍,虽然和我们这些专业的心理医生比还差的很远,可对人心,人性,还是有一些把控能力的。”

    詹立鲲深吸着烟。“她是个凄凉的人。说她的故事,听者伤心,闻者流泪也不为过,苏裴是个心理医生,可她也是个女人。她们一度从医患关系变成了朋友关系。从苏裴的笔记里看出,吴董决定和严子惠见面,正是苏裴向吴董提议的。而这样的提议背后,也正如苏裴之后写的那样,是严子惠暗示的。”

    “严子惠很聪明,她不揭穿苏裴为吴董办事,反而将计就计。”

    “她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安静呆滞住,她也不是要问詹立鲲,这是一种叹息。

    “也许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詹立鲲按灭烟头,喝了口水。“笔记写到苏裴出事前的一天,直到那一天,她也没见严子惠。而第二天,严子惠去了诊所,苏裴就出事了。”

    “起先我没留意,后来我又仔仔细细的看过整个办公室,好多东西都有被摔过,移动过的痕迹。苏裴的办公室里的东西都是我和她亲手摆放的,而我们都属于一类人,一旦东西摆放好了,几乎都不会移动位置的。所以我认为,并不是像严子惠说的那样,她只是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可是……这不能证明……”安静认为苏裴和王锚的情况如出一辙,明知道和严子惠有关,可就是抓不到最实在的证据。

    “我听你说过警方的破案过程。就算严子惠和苏裴在办公室里打斗过,东西都移位了,那说不定是苏裴自己随手先摆放了一下,就离开办公室了。”

    “那为什么严子惠第三本笔记本不见了?”詹立鲲知道安静没有反驳,质疑他的意思,他们纯粹是一种推敲。

    “可是在监控里也看到了严子惠离开,而苏裴是在严子惠离开后才走的,是吗?”

    “嗯,这一直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所以我前几天又去了一次诊所,在我一再要求下,我去了大楼的保安室里调出监控再看。我们都把重点放在苏裴离开,离开之后就跟着她的行迹一路往外,可没有再回来看之后的事情。而我把苏裴离开后的监控看了几次,我看到了一个身形和严子惠很像的女人,在苏裴离开三小时后出现在监控里。”

    詹立鲲揉了揉脑门。“我也知道,这最多只能说明,她回来偷走了笔记本。但王先生的事情和苏裴的事情两者凑在一块……”

    “我明白你的意思。王锚还在深度昏迷,而苏裴也走了,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两件事情有相同的地方,都和她有关,可她都能摆脱嫌疑。”

    安静突发奇想。“詹医生,你不是会催眠吗?难道不能引导她说出真相吗?”

    安静刚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对不起,我不是专业人士,也许这话说的很可笑。”

    詹立鲲转了转干涉的眼睛。“有一些人是不能深度催眠的,严子惠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催眠说的话,不能当做证据。”

    “不作为证据,可是我们最起码能知道一些细节吧。”安静看着詹立鲲的反应,感觉自己的提议也不是天方夜谭。

    “詹医生,我们能不能试试?”安静好像看到一些希望,她激动的站了起来。

    詹立鲲又点起一根烟。“我上一次给严子惠看诊的时候,操之过急了,她应该已经对我有所察觉了。后来她再也没来过了。”

    “催眠要在病人完全自愿和放松的前提下进行,要不然没有办法。所以对严子惠做催眠,基本不可能。”詹立鲲无奈,要是能行的话,他早就尝试了。

    “不能借助药物吗?当初程帆……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个劫持我的人。她被抓的时候,我见她口袋里掉出来过一种药。”

    “嗯,我记得。你还记得是什么药吗?”詹立鲲异常重视。

    “我不会念,应该是专业词汇,可我会拼。”

    詹立鲲在桌上抽出一张纸,递给安静一支笔。

    安静在纸上写下那一串字母。

    詹立鲲拿在手上,烟灰落到了裤子上。“这药……”

    安静突然又想到了些事情。“詹医生,严子惠在见你之前,还见过别的心理医生吗?程帆提过,严子惠对她特别好,还给她安排心理医生,并且不收她钱。”

    詹立鲲把纸拍在了桌子上,人站了起来。“你肯定她是这么说的?”

    “嗯,肯定。”

    “我知道了,也许我们可以找到突破口了。”

    安静和詹立鲲在他的办公室聊到了深夜……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缱绻权情》,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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