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外的夏无且感觉一切皆不真实,囊内的白狄医生西奥夫拉斯特斯看着突无比利落的动作,心中一边默念阿斯克勒庇俄斯,一边克制住颤抖的身体,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当场晕厥。顶 点 饶是如此,他心中仍然产生一个细究极恐的疑问:这位楚尼医生到底打开过多少活人、死人的胸膛?他的动作、神情为何如此熟练从容?

    西奥夫拉斯特斯越想越觉得恐怖,一直到突要求他按住病人的身体他才回过神来。这时候胸骨上方的皮肤、皮下组织、浅筋膜已全部切开,突用烧红的钜铁对准那些出血的细小血管一一烙烫进行止血。这种止血方式西奥夫拉斯特斯也曾使用过,但从未在这样的手术中使用。

    止血后的皮肉由丝麻包裹着,翻开这层皮肉,下方已是红白间杂的胸骨骨膜。庖丁解牛一般,突并未像西奥夫拉斯特斯猜想的那样直接劈开胸骨,他先是将附着在胸骨上的胸骨骨膜与下方的胸骨用手指分开,从切口处由下到上切开这一层骨膜,一直切到锁骨韧带,直至胸骨最顶端的气管外筋膜。然后利刃再往下,从最初下刀处切开下半段骨膜,露出胸骨最下方的剑突。

    剑突是一块软骨,突用骨剪利落的将剑突剪断后,手术才告一段落。下一步他要用胸骨劈开刀劈开这块已经敞露的胸骨,打开整个胸腔。趁着手术的间隙,医仆给他和西奥夫拉斯特斯两人擦汗。转过头,隔着口罩,突叮嘱了一句:“鼓风。”同时看向那四名目睹这一切脸上早就发白的强壮士卒道:“制住!”

    打开胸腔必然失压,只有人为的制造低压,肺才能被动的呼吸,病人才不会缺氧而死。而劈开胸骨不是斩断胸骨,这是要把整段胸骨劈柴一样劈成两半。这种痛楚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也不是豪麻汁的麻醉所能抵挡的。在十九世纪乙醚、氧仿出现以前,医学上并没有全身麻醉剂,只能依靠四名强壮的士卒将病人死死按住,如此才能劈开胸骨,打开胸腔。

    按以前的经验,按住病人是非常重要的。必须均匀的劈开胸骨,合拢后胸骨才能平整的愈合,如果劈斜、劈歪了,胸骨合拢后很难平整。开胸不仅仅只有劈开胸骨这一种办法,但为了寻找胸腔内出血的血管和异物,突只能选择这种视野最好的办法。

    突嘱咐完继续施术,他先用手推开纵隔胸膜,然后才拿起胸骨劈开刀。这是一种拐杖一样的利器,当然比例要比拐杖小。其原理和订书机类似,订书机机口一上一下咬合要订的纸张,用力往下按,‘咔嗒’一声,订书钉钉入纸张后会被下方的托板搁平。胸骨劈开刀也是如此,下端托板抵在胸骨下方,其上方有拐杖手柄一样的敲击部,每次敲击,刀刃就会往下劈砍在胸骨上,直到刀刃被胸骨下方的托板抵住。

    从剪去的剑突位置将胸骨咬入刀刃时,突特意看了一下绑着皮带的熊荆以及按住熊荆的四名士卒。施术和屠场一样恐怖,好在这些全是杀过人的士卒,他们只是精神有些不适,身体没有像西奥夫拉斯特斯那般克制不住的颤抖。

    突下意识的向四名士卒点点头,右手沉沉击在劈刀的手柄上,‘咔嚓’一声,最下端的胸骨被劈成了两半,熊荆的身体条件反射式的抽搐。突不关心熊荆的反应,他甚至已忘记施术的对象是大敖,只以为这是普通楚军士卒。胸骨劈刀继续往胸腔内部推进,他的右手继续沉击在刀刃手柄上,刀刃压下,再度劈开一节胸骨。

    “啊…”这次熊荆被剧痛惊醒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啃噬自己,骨头一节一节被咬断。突听到了熊荆的声音,他只是沉闷的喊了一声‘制住’,手上毫不停留,继续沉击手柄。

    “啊!”熊荆彻底痛醒了,脑子里再也没有豪麻汁带来的眩晕和虚幻,他感觉到了自己被绑着手术台上,昃离正在用他发明的胸骨劈开刀劈斩他的胸骨。他用力挣扎,然后皮带牢牢将他束缚,四名白狄士卒死死按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咔嚓’,又一段胸骨被狠狠劈开。在下一次剧痛来临之前,不住挣扎的熊荆忍不住大骂:“昃离、昃离!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熊荆极为强壮,虽然被皮带束缚,还被四名粗壮的白狄士卒按住,可整张床榻仍在摇晃。担心床榻被晃倒的突忍不住大声道:“昃离已死!楚卒已死!楚人已死!大敖若死,楚人或将尽死……”

    突的言语饱含悲愤,想到老师与那两千多名伤卒共死,想到十八万联军全军皆墨,他半夜醒来常常忍不住泣哭。楚国将亡,楚人尽死,而他远赴西洲,此生再也回不到楚地。他无法理解楚人为何要承受如此悲惨的命运!难道是太一抛弃了楚人?难道是大司命厌倦了楚人?

    “国人以大敖为大敖,是为楚国社稷故,是为我楚人故!大敖欲死,楚国社稷若何?!楚地百姓若何?!”突不断的沉击手柄,胸骨一段接着一段劈开。剧痛中他的喝问熊荆听的并不清楚,但‘社稷’、‘楚人’、‘国人’、‘大敖’不断冲击着他神经,他脑海里的画面不断倒映,最终回到中箭时他倒在雪地上所看到的那片天空。

    中箭之后以为他要死了,然后便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可他并没有马上死去,他一直在失血、在休克、在不断的昏迷。他很想自己拔剑结束生命,然后他找不到自己的剑,即便找到剑,也再也不能举起。死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但对母后、对妻子、对楚人,却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逃避!

    他曾是天下最勇敢的君王!当他驰骋在战场上,楚卒为他嘶声欢呼,秦人看到他的凤旗心惊胆战。如此勇敢骄傲的君王,岂能心甘情愿屈服强加的天命?岂能委屈求全的接受耻辱的历史?他岂能选择自刎?!

    利刃无情的下劈,胸骨一段段斩成两半。熊荆继续挣扎,然而让他不断挣扎的不再是胸口的剧痛,而是疯狂爆裂的神经。

    无数无数的场景接踵而来,无数无数的楚人对他微笑,然后云烟一样消失。他终于克制不住了,用尽全身力气野兽一样嘶吼。绑在他手臂上的皮带‘啪’的一声崩断,整个人作势欲起。突见此大惊,喝道:“制住!”包括四名医仆在内,八个人连忙按住要起身的熊荆,然而熊荆却自己倒下,他的脑袋重重砸在床榻上,晕厥过去。

    “呼……”突大松口气,此时劈开刀劈到了最顶上的胸骨柄,最后劈的那下已将整段胸骨劈开。胸骨劈断,胸腔已经打开,接下来要做的是用撑开器将整个胸腔撑开,如此才能检查那支弩箭到底射伤了那里,是哪根血管一直流血不止。

    胸骨撑开后,包括囊外的尼阿卡斯、克里门尼德斯、夏无且和鲁阳炎全都看到了敞露的肺叶和肺叶之间靠左略带些白色的心包。心包有节奏的跳动着,强健有力。

    “啊…”四人当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叹。心脏很多人见过,但正在跳动的心脏没有任何人见过。四人中最奇怪的是鲁阳炎,他不但看到了大敖的胸腔,还看到了大敖的心脏,整个人忽然跪倒,伏地大拜。他听到了突的话语和追问,是他和近卫骑士没有保护好大敖,让他一马当先冲向秦人的弩阵;是他们对扶苏身后的白狄人没有提防,让他们射中了大敖。

    囊外的鲁阳炎大拜,囊内的突检视整个胸腔。与他想象的一样,感染还没有波及整个胸腔,肺叶上没有凝固的血垢,心脏和肺都是完好的,没有损伤,那支弩箭从心肺之间穿过。想到这个位置的突对身侧说了一句光,皮囊正上方的阳光立即反射下来,接着这片光亮,他看到了鲜血不断从一个地方涌出,那里应该就是那根流血不止的血管。

    比女子绣花还要灵巧,突小心翼翼地找到了那根血管,又小心翼翼的将其妥善缝合。缝合完毕才开始在胸腔里摸索异物,没有异物,只有微微化脓的积血。清理这些积血,再用生理盐水清洗整个胸腔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这既是清洗又是消毒,当这一切进行完毕,整个胸腔才被缓缓关上。

    这时候囊外诸人才知道那些宝石是干什么的。突用骨钻在左右胸骨上分别钻出一个又一个的螺旋状孔洞,那些研磨过如同后世螺丝一样的宝石旋入这些骨洞,然后横向两颗两颗卡在一起。没有铬就没有不锈钢,更不可能有钛,医尹昃离能找到的不被身体排斥又有足够强度的东西只有红色琅邪。如果没有这种固定,劈开的胸骨根本不可能愈合。

    隅中时开始施术,太阳西斜的大迁时分才缝合胸前的皮肤,宣告手术结束。身体强壮的突走出皮囊只觉得饥饿,西奥夫拉斯特斯走出皮囊刚要开口对尼阿卡斯和克里门尼德斯说话,话未出口人便栽倒于地,他整个人虚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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