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焰一走数日,京中百姓议了他们几日,也就歇了。

    这巫族的事儿离京着实太远,他们便是想谈论,也寻摸不到什么话把子可说。

    王府和宋府的主人本就不是什么长袖善舞之人,这主人家南下的南下,西去的西去,便是剩了几个老仆守宅子。

    柔衣原先就想求着林氏将自己和孩子一并带过去,被林氏给拒了,柔衣还欲再说,周姑姑便说孩子可跟去,柔衣就不必了。

    没了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宋府有谁会惦记着?!柔衣绝口不提此事,生怕被一个人落下了。她这几日正愤愤不平着呢。被丫鬟劝了几句,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

    那丫鬟道:“您还有二公子呢!怕什么?总会有人孝敬您,给您养老不是?您再瞧那个姨娘,奴婢听说,少爷连碰都没碰过,只怕担了个姨娘名头,实际上却还是个闺女吧?”

    听到旁人的境遇比自己差,便是自己身在粪坑里头,也能乐出声来。

    柔衣与丫鬟一道笑了一通,心情好了不少,忽来了兴致,道:“带上公子,咱们看看玉书去。”

    柔衣去寻玉书,却是扑了个空,她所住的屋子空空如也,唯有一个木讷的小丫鬟在洒扫。

    柔衣揪了她来问:“玉书呢?”

    这丫鬟倒还知道几分由来,握着笤帚,道:“走了。”

    “走了?走去哪?走亲戚去了?”一个姨娘能上哪儿去?门房能让她出去吗?

    “她不回来了。”那丫鬟将落叶从石桌上掸下来,用笤帚拢到一堆去。

    柔衣十分不解,道:“你给我说说清楚,什么叫做不回来了?”

    丫鬟皱着眉头挠挠头,道:“奴婢也不大清楚,姨娘问周姑姑去吧。”

    左右在这也问不出什么,柔衣便急急忙忙的去寻周姑姑。

    周姑姑正在看账册,见她带着孩子来了,倒也是客客气气的让人奉了茶,叫人带着孩子去外头溜达一圈。

    “周姑姑,我方才去看玉书,却听说她走了。她哪儿去了?”柔衣没顾得上喝茶,有些着急的问。

    周姑姑睇了她一眼,道:“都尉来了一封信,说是自己跟玉书没有肌肤之亲,她又年轻,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是不想耽误她的年华,便叫我替她择一户好人家嫁了,昨个送去客栈,今这个时辰,大概已经迎完亲了。”

    “什么?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柔衣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周姑姑放下笔,有些不耐的说:“这二公子的事儿才是姨娘的事儿,旁的事儿你知道或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柔衣觉得自己十分委屈,怎么说也是替宋府生了一个孩子的,为何自己的境地还比不得玉书?她还能重新嫁人得一份嫁妆,而自己呢?却还得在这听一个老奴才的教训!

    周姑姑扫了她一眼,瞧出她眼底的不服气来,随手从账册堆里摸出了一本,翻开来瞧了一眼,道:“自老夫人走后这几日,姨娘的日常饮食开销可是大得多了。”

    “孩子长大了胃口好,多花费些怎么了?又不是养不起!”柔衣梗着脖子争辩,心里却是有几分虚。

    周姑姑点了点头,像是嘲笑,轻描淡写道:“日日一盅燕窝,也是二公子吃的?”

    “一盅燕窝也值得你特特提出来说与我听?”柔衣虽犹自强辩,但却不敢直视周姑姑。

    “老夫人临走前吩咐了,叫老身好好看着姨娘,姨娘若是行规蹈矩,就还可以亲自教养孩子,若是行差踏错,便将二公子遣出去,如大公子那般独住,由老身照顾。”

    虎头这孩子小时候倒还算是乖巧,如今却十分调皮,性子跟着野猴子一般,总是爱上蹿下跳的,一帮丫鬟看着他,也总有个摔蹭破皮的。

    周姑姑年岁渐大,精力不必从前,也不太喜欢柔衣的这个孩子,也没存了要把孩子夺过来自己教养的心思。可若是柔衣太过了些,她也总得出手。

    柔衣一听便急了,指着周姑姑便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拿自己当主子了吗?”

    “那姨娘以为自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拿自己当主子了吗?”一模一样的话被砸过来羞辱自己,柔衣心火熄了半截,循声望去,从内室走出的竟是金妈妈。

    “老妹妹,对不住,吵醒你了。”周姑姑十分淡定对金妈妈道,仿佛方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金妈妈先前正与周姑姑一道议事儿,只是昨个晚上思念儒儿没有睡好,便借周姑姑的卧榻眠了一会子,就叫柔衣的这出好戏给吵醒了。

    从前在曾家的时候,金妈妈就是掌事的老妈妈,训斥柔衣自是家常便饭。

    后来当了姨娘,因着柔衣在曾蕴意去了的那个当口,曾出言不逊,所以狠狠挨过金妈妈几个耳刮子。

    她面上虽对金妈妈不尊不敬,但实际上,还是对金妈妈有几分怵。

    原以为金妈妈会跟着儒儿去,可没料到她竟留了下来,还与周姑姑成了一派。

    柔衣心里发虚,咬了咬牙,道:“我好歹是二公子的生母。”

    “你的身契从前在小姐那,后来在都尉那,都尉临行前又交给了老身。”金妈妈气定神闲的说,叫柔衣一下就消了音。

    她微微颤着身子,看着眼前这两个比自己还要厉害的老刁奴,生出鱼死网破的心思来,“你若赶将我发卖了,我立刻就去官府把这一家都给告了!我的身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金妈妈和周姑姑对视了一眼,她们俩原先是不知道柔衣罪臣之女的身份,但这些事儿宋翎临行前都特意交代过的,正赶上柔衣今日这一出戏。

    周姑姑轻点了一下头,金妈妈摇着脑袋,道:“柔衣,这可是你自找的。”

    柔衣见自己的话没能镇住这两个婆子,心里正犯着嘀咕的,后头忽窜出两个粗使婆子来,将她牢牢钳住了,她正欲喊叫,一团破布被狠狠的塞进了她口中,柔衣鼓着嘴干呕了半晌,泪水糊了满眼,半点看不清看前的形势。

    “得了,老姐姐您歇着,这原是曾家出来的人,自己个儿寻死,没法子!这事儿就让我来吧。”

    周姑姑自不会跟她争着档子事儿,送了人,关了门,继续做自己的差事,方才那一场戏,仿佛没演过一般,只是汇成了几行字落在纸上,叫卓然带去西境了。

    卓然一路奔着西境去了,宋翎摊开信纸看了一眼,便将信纸烧了。柔衣品性不佳,他这心里对她难有喜爱之情,但如今这人死了,却还是冒出了几分怜悯。

    可那孩子在周姑姑身边教养着,宋翎倒还放心了几分,起码不必担心会像他生母那般歪了性子。

    火团由大变小,宋翎呷了一口冷茶,耳边飘过儒儿同小厮说话的响动,心里总算是松快一些,开了门迎了儒儿进来,见他兴高采烈的捧着一个食盒子,笑道:“厨房里照着姑姑给的方子做了橙糕和咸口的腊肉青豆米糕,爹爹您尝尝。”

    宋翎接了糕点,拍了拍儒儿的背,道:“想姑姑小厨房的点心了?可有段时日吃不着了。”

    儒儿笑眯眯的吃着糕点没说话,宋翎也尝了一口,道:“这味倒有七八分像,咱们那精精细细的点心,也难为他们这些做惯炖菜烙饼子的厨子们了。”

    “炖菜和烙饼子也好吃。”西境的饭菜倒是对儒儿的胃口,父子两个一个样,都喜欢那油浑浑的牛羊肉,咕噜咕噜的冒着浓肉汁,白胖乎的馍馍掰开了,夹着肉沾着肉汁吃,儒儿一顿能吃两个。孩子这几日在西境养着,倒还高了一些。

    只是林氏一直嘀咕着,说是饭菜不合胃口,一顿饭菜退三回,厨房的大厨子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一身的暴脾气,差点没摔了锅子,还是宋翎去说和了一番,又在外头新请了厨娘,专门伺候林氏的吃食,这才能有几日的安生日子好过。

    虽说有烦心的事儿,但是亲人簇拥在身边,宋翎这心里到底是舒坦的,只是有些担心宋稚。

    宋稚如今在何处呢?塔安如今且乱着,街面上都是巫族之人,粟朝的百姓个个都不敢出门,只敢在夜里偷摸出门换个粮食菜肉的。

    他们便在塔安附近的提罗寨落了脚,这日正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染的那提罗寨的树木全是翠色。

    沈白焰一行人住在,提罗寨里最大的那间客栈里,宋稚和沈白焰的房间在最里边,沈白焰正坐在桌边擦刀,窗户敞开着,凉风一阵阵的冒进来。

    “憬余。”宋稚刚洗了发,正用一块绵软的帕子包了头发,她寻着风吹来的方向,一眼望去,满目浓绿。

    “嗯?”沈白焰抽了她手里的软巾,替她轻柔的擦着湿发。

    “真要打战吗?”宋稚抬眸对他道。

    “其实塔安和冥岭本来就不安生,我不过是叫下边的人把这回的事儿往厉害了写,不然,怎么逼得那小子心慌呢?”沈白焰轻柔的拨开黏在她额上的一缕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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