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稚不能给宋恬写信。

    因为给宋恬写的信总会先在沈泽手里走一遭,姐妹体己话倒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宋稚觉得恶心,只有遣人进宫给宋恬送东西的时候,捎带上几句口信。

    宋稚自己也不能亲进宫中,沈白焰不让,宋稚自己也知道其中的利害轻重。

    宋恬也没开口提过,大抵也是想到其中这一层了。

    蓝跃和流星曾进宫送过东西,宋恬倒是没对她们二人说什么,不过言语神色中也流露出一些对沈泽心灰意冷的意味。

    宋稚听了这话,如何不心疼?只恨宋恬怎么不明白的早一些。

    如今,却是被困在那宫墙之内,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出来。

    屋里头,大人们都沉默着,孩子们也安静极了,只有阳儿轻轻的呼噜声。

    逐月听着自己儿子的响动,与宋稚相视一笑,道:“奴婢这孩子粗生粗养的,人也糙的很。”

    “阳儿也是白皮白肉,精心养起来的好孩子,可不准你胡说八道。”宋稚点了点逐月的脑门,两人还似在闺中那般互相逗趣,心境却不似往日那般轻快了。

    宋翎自西境递回来的家书,不是问及宋恬,就是问儒儿,可见也是忧心坏了。

    晚膳时分,宋稚问沈白焰,若宋恬自己愿意,可有什么法子让她从宫里出来,沈白焰倒不似在玩笑,十分严肃的道了一句,“唯一死尔。”

    初兕由乳母照料着吃饭,蛮儿和儒儿都大了,跟着大人在饭桌上吃,两个孩子听沈白焰这样说,皆抬首看着沈白焰,宋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对两个孩子道:“别盯着你爹爹瞧了,快吃吧。”

    家里的老仆人悄没声的少了几位,说是年纪大了,王爷让他们颐养天年去了。不过崔叔依旧还在,少了些人,倒也觉不出什么。

    宋稚小库房里头的宝贝也薄薄的少下去一层,每盘点一次,都少一些。若是宋稚不主动提起,流星和逐月从来都不问,像是默契的守着一个秘密。

    清晨进城的小小板车,上头都是些新鲜水灵的小菜,早市歇了之后,换成了装着棉布的竹筐,慢悠悠的驶了出去。

    腾笼换鸟,驶向西南。

    西南巫族领地又叫做冥岭,是粟朝君王素来就头疼的所在,先皇在时,倒还好一些。大抵是因为老王爷沈长兴年少时曾在冥岭长住过一段时日,与巫族首领驮旋有着相当不错的交情。

    离冥岭最近的粟朝百姓,居住在一个唤做塔安的小镇上。

    巫族人生性极为散漫,不受礼教约束,穿衣打扮或是言行举止格外放浪形骸,冥岭气候湿热,男子赤膊出门,满身皆是墨色或青色的纹身,女子也能大大方方的露出一双长臂,一双赤金的臂钏箍着丰满浑圆的上臂。

    这些皆是司空见惯的景象,与粟朝百姓格格不入,所以时常发生摩擦矛盾。

    巫族人人习武,身量高大,肌肤黝黑,赤手空拳也能胜过那持刀持剑的花架子,若真是打起来,粟朝百姓总是吃亏的一方。

    前些日子,便是因着巫族的一位少女走在塔安的街面上,被几个醉酒的浪荡子调戏了几句,其兄长暴怒,一拳就打的为首那人重伤不治,死时流了满裤档的尿,极为不堪。

    双方皆是满腔怒火,塔安和冥岭这才乱了起来。

    冥岭不同于西境北境,其余两地虽与粟朝有不同之处,但习性上大致都是相似的,不似冥岭,格外自成一派,叫人难以相容。

    平日里恨不能当做这个地界不存在,可这一旦乱了起来,逼着朝廷正视这个问题。

    几个大将军皆是镇守要塞,轻易不能调动,除去沈泽有意调离沈白焰的想法,沈白焰倒也真是一个极好的人选,这也是为何沈白焰一拒,满朝皆怒,也是沈泽如今气焰如此高涨的缘由。

    对某些人来说,慷他人之慨总是容易的。文官的一条软舌长满了尖刺,一根根都扎向升沈白焰,便是几位早已隐退的老臣,也出来啰嗦了几句。

    这几月的重重压之下,沈白焰只得允了。

    沈白焰这一低头,叫沈泽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他看着沈白焰呈上来的折子,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笑。

    “皇上。”太监的声音总是阴鸷轻慢,从帷帐后悄声传来,“该翻牌子了。”

    隔着帷帐,沈泽的样貌与先皇愈发相似,一道锐利的目光从帷帐后刺了过来,李公公慌忙低下了头,只听到沈泽道:“贵妃吧,倒是许久不曾见她了。”

    这叫李公公十分意外,这贵妃娘娘不是被皇上厌弃许久了吗?怎的忽然拾了起来?

    皇上的心思一贯难琢磨,变幻莫测也是常事,只是那坤宁殿像是知道沈泽今日会召幸一般,提前就让人来说了,说贵妃娘娘这几日都不宜侍寝。

    这李公公原先还不屑呢。你不宜侍寝?皇上还不点你呢!

    没想到还没到一个时辰呢!这情形就掉了个个!

    “皇上,坤宁殿的主儿让人来传了信儿,说是今日不宜侍寝。”李公公战战兢兢的说完。

    室内安静的有些吓人,李公公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咚咚’响。

    “出去吧。”极冷淡的三个字,叫李公公如闻大赦。

    沈泽知道宋恬恼了,女子么,总是这样,说喜便喜,说恼就恼,哄一哄就好了。

    沈泽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晚上依旧去了坤宁殿,却闻宋恬不在宫中,而是去瞧皇后了。

    “我竟不知她什么时候与皇后,变得这般要好?”沈泽坐在宋恬惯常做的位子上,喝着夏至奉上来的茶,冷嘲热讽道。

    “皇后娘娘初初有孕,心中偶有不安,与贵妃娘娘说说话,也好排揎一些恐慌。”夏至在沈泽跟前却也不敢胡乱说话,只想尽法子,说些好话罢了。

    “那我便等她。”沈泽将茶盏搁下,慢条斯理的说。

    “是。”夏至心里自是高兴多些,喜滋滋的便下去了。

    只是宋恬回来时,瞧见沈泽的人马还在外面候着,她这心里却是没有夏至这般高兴了。

    “瞧了皇后?她如何了?”沈泽正在看宋恬搁在内室的茶桌前的一本书,见她进来,扫了她一眼,道。

    “娘娘很好,只是有些忧心其母亲的身子,睡的不大好。”宋恬一板一眼的说,一句不增,一句不减。

    沈泽又翻过一页书,嗤了一句,“这样才子佳人的书,你还是少看一些的好,不成体统。”

    “是该少看些,不过是从前该少看些,看得脑子都混沌了。如今经了事,知道这世事如何,再看这书,只是图个乐呵罢了。”宋恬遥遥的站着,并没有上几步的意愿。

    沈泽听出了宋恬言语间的自嘲之意,抬首皱眉而视,道:“你这是何意?”

    “嫔妾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与皇上闲话罢了。嫔妾小日子来了,怕是不能伺候皇上,还请皇上另觅别处。”宋恬绷着脊骨,僵硬的福了福。

    屋内主子们的对话一句句飘到了迎春和夏至的耳朵里,吓得她们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是在赶朕?”沈泽原以为自己今日一露面,宋恬就该喜极而泣了,再不济,哄哄也就好了。

    没想到,宋恬竟还将自己往外推。

    “皇上想多了。”宋恬淡漠的说,她直直的接住沈泽的目光,不曾躲闪。

    “今日朕若走了,往后绝不再踏足坤宁殿半步。”沈泽起身,逼近宋恬,一字一顿的说。

    宋恬看向沈泽,半点也没将他这句威胁放在心上,眸光含讥讽之意,只淡淡一笑,似百合花开,清冷无欲,道:“但凭皇上喜好。”

    沈泽心下一空,强压心中腾升而起的挽留之意,冷道:“你别后悔!”

    宋恬又是一拜,道:“后不后悔是嫔妾的事。”

    她垂下眸子不愿再看他,又添一句,“恭送皇上。”

    沈泽原先只觉宋恬性子清冷,心思细密,与自己相处时却也有甜蜜俏皮的一面,可今日却是实打实的碰了个钉子,才知宋恬有如此刚硬的一面。

    沈泽拂袖而去,不一会子这消息便传的满宫皆知,人人皆看宋恬笑话,觉得她是被皇上厌弃极了。

    赵璀也知晓了,她蹙眉看向往她耳朵里倒这句闲话的心腹宫女,叹了一声,道:“这几日与贵妃相处下来,倒也对她的性子多了解了一些,今日这番做法,也不算意外。我倒还有几分佩服。”

    那宫女是从赵家一路跟来的,叫做珞儿,她慌忙掩了赵璀的口,道:“娘娘,您在说什么呀!”

    赵璀笑了笑,道:“你怕什么?左右只有咱们两个在,皇上去瞧郑嫔了,又不会来咱们宫里。”

    这位郑嫔便是郑燕如的庶妹,如今已经爬到了嫔位,本事倒是不错。

    珞儿没说话,满脸不赞同的神色,赵璀只好安慰道:“罢了罢了,我不说就是了。你让璎儿去小厨房瞧瞧,明日给哥哥备的菜都备上了吗?”

    赵冽明日要去封雪城,互市一事刚刚敲定,杂事颇多,赵辞一人怕是忙不过来,便要赵冽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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