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的信,带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弄得宋稚晚膳都吃不下了,只让松香弄了碗嫩嫩的豆花吃了,勉勉强强算是吃过了一餐。

    沈白焰特意推了一上午的应酬,带着宋稚在这北国的皇城里头散散心,他们两人各自披着一黑一白两件大氅,走在这皇城里头显得格外亮眼些。

    北国的百姓大多穿着兽皮兽毛,分做上衣下裳,可从不见披风样式的大氅。用冒籍君的话来说,穿着这大氅简直像被裹住了,手脚都拘束,如何骑马打猎?如何凿冰钓鱼?

    这话说的,仿佛粟朝人通通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徒,满大街的酒囊饭袋。

    宋稚戴着一顶绒绒圆帽,从帽顶上延伸下来两条搭扣,牢牢的在下颌处紧扣,把她的脸颊收的愈发小,眼眸愈发大,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艰难从花苞中冒头的嫩花骨朵,叫人看了只觉可爱非常。

    路边的百姓偶有几个胆大的,总偷摸打量着她们,偶有几个瞧见了宋稚的容貌,只不住的发出赞叹,就好比是那种看到初生小猫咪时的那种感慨。

    宋稚听不懂北国语,只听见这北国的百姓总是会发出那种十分压抑喉管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野兽发出威胁声,宋稚有几分紧张的往沈白焰身边靠了靠,见沈白焰绷着张脸,也不是很轻松的样子,她便更紧张了。

    殊不知,沈白焰只是在头疼,他耳朵里充斥着一大堆不知所谓的话,‘她长得好可爱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姑娘,跟我家的猫儿一样。’

    这些话叫他手痒,也又不能因着几句话就大发雷霆,故而神色不佳,叫宋稚误会了。

    ‘她好小啊,可以去粟朝抢一个带回家去养吗?’

    听到这句话,沈白焰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对说这话的一个大傻个道,“你便是这么看待粟朝人的?”

    他用两国语言各自说了一遍,不怕这傻大个听不懂。从前确有北国掳劫买卖粟朝百姓的事情,近些年也渐渐绝迹了,可仍旧算是一笔旧仇。

    裘山虽是个莽汉,也于这种事情上也颇为敏锐,当即挡在那傻大个跟前,对沈白焰赔笑道:“王爷,这人我识得,不过是个摆摊卖野味的,他小时发高烧烧坏了脑子,跟个六岁小孩似的,王爷莫要与他计较才是。”

    沈白焰听裘山言辞还算恳切,又感觉到宋稚在轻轻拽他的袖口,这才罢了。

    裘山充当他们一行人的向导,他着实不大适合这份工作,每每遇到烟花之地或是赌坊武场总是滔滔不绝,叫人十分无奈,遇到些古迹庙宇时,只怕还没有沈白焰知道的清楚。

    刘勤泷也混迹在这一行人之中,他这人很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不该出现,宋稚偶尔瞥见他的时候,他总是一脸呆相。

    在城中闲逛了逛,买了些风情土产,打算带回粟朝分给亲朋好友们,直到午膳时在一间形状奇特的土楼里吃了一道兔肉锅子,宋稚的心情才略略好了一些。

    “冒籍君邀我午后去选马,等下先送你回府。”沈白焰在宋稚耳边轻道。

    宋稚刚想点头,却忽觉素水似一阵风一般从自己身边刮过,沈白焰微微揽过宋稚的肩头,搁下筷子,看向素水飞跃出去的那个窗口。

    裘山捏着一个鹿腿啃着,此时也搁了下来,只是塞了满口的肉块,下意识的咀嚼着,一边向外张望,一边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来,仿佛并不十分在意。

    沈白焰想了想,对宋稚道:“我先送你回去。”

    素水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离去,定是发现了什么,宋稚不再多问,靠着沈白焰的肩头回宅子去了。裘山没有进门,在门口就告别了,宋稚与沈白焰还有蓝跃走进内院,就见素水立在廊下,脚下踩着一个‘呜呜’直叫的男子。

    “这人是谁?”宋稚这大汉可怜巴巴的被素水踩着,便问。

    素水又利落的踹了那人一脚,道:“此人不肯说,我发觉他一路跟着咱们,吃饭时又爬到临近房屋的顶上窥视着,所以便抓了回来,好问个清楚。”

    沈白焰不欲宋稚沾染这些事,便叫她回屋,她虽是听话的回去了,可却悄悄将窗户顶开一条缝,沈白焰瞧见了也只好装作没瞧见。

    素水将这人口里的布扯开,那人立即嗦着舌头发出尖锐的鸟叫声,素水当即给了他一巴掌,打得那人口鼻冒血,又用一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小匕首压在那人舌尖上,轻声道:“你不妨再试试?”

    那人拼命的摇着头,又恐匕首划伤自己,整个头颅都微微的颤着。他恐惧的睇了沈白焰一眼,见对方一身玄色,面白如玉,毫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他知道沈白焰的身份,更知道他比这女子更加心狠百倍。

    “那现在可说了?”素水收回匕首却压在他脖颈处的经脉上,脖上的经脉突突的跳动着。

    “我,我没有恶意,只是,只是主子好奇,……

    话未说完,这人就觉脖上一凉一痛,又听那女人冷道:“你主子是谁?”

    “九,九王爷。”如此生死攸关之际,那人自然不敢啰嗦。

    沈白焰饶有兴致的说:“唔?九王爷,也好,反正我正要去见冒籍君,就将这人一并送过去吧。”

    还未等那人求饶,素水已经将他口里塞上破布,叫他再难开口。

    沈白焰垂眸看着这人,眼睫一抬,落在那虚掩的小窗上,只见那小窗户瞬时间便关上了,叫沈白焰忍不住笑了笑。

    那人见沈白焰莫名其妙的笑了,心头更是大骇。

    屋内,宋稚与蓝跃一道缩回到脑袋,从蒲墩上下来,小心翼翼的将花樽摆回远处,她轻掩住胸口,对蓝跃道:“你说王爷瞧见我了吗?”

    蓝跃无奈道:“以王爷的功夫,自然知道夫人您在偷看呀。”

    流星点了点蓝跃的脑袋,道:“胡说,夫人哪里是在偷看?分明是关心王爷。”

    蓝跃对流星的口才十分佩服,当即便道:“是我说错了。”

    宋稚拄着下巴见这二人斗嘴,嘴角挂着浅笑。

    宋稚这头尚算是平静,可宋翎那边,可谓是焦头烂额了。

    李朔风带了消息回来,说宋令分明寄出了五封急信,叫宋恬不要进宫。可却一封也没带到宋翎手中,而给林氏的信上也不曾赞许宋恬入宫!

    宋翎带着李朔风便来到林氏院中对质,林氏起初见宋翎这般气势汹汹的样子,本还有些不悦。后听宋翎说到宋令的信件出了差错,她毕竟是林家的女儿,怎会不知这其中大有蹊跷?

    她连忙取了宋令的信件出来细瞧,若说林氏旁的东西不懂,也就罢了,可这宋令的笔迹,她是断断不会错认的。

    “不会错的!这就是你父亲的笔迹!”林氏斩钉截铁的说。除此之外,这信中还言及些许私密之事,唯有他们夫妇二人自己清楚。

    宋翎拿着信件在油灯下细瞧,终于发现那一点点的异样出自哪里了。

    “这信是拓下来的!”宋翎将信纸扔在桌上,怒道。

    林氏还是不信,拿着信纸焦急的连连摇头,道:“怎会?怎会呢?”

    宋翎夺过信纸来,指着道:“这信上的字虽与父亲一模一样,可笔锋总有滞涩之处,想来是有人得了父亲的信件,又重新拓印了一份,添了些旁的意思!”

    “这种招数竟也将我糊弄了过去!”宋翎又恼又怒的说,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

    他埋怨的虽然是自己,可听在林氏耳朵里,却觉得是自己遭了埋怨,登时便落了泪,委屈道:“不知你们父子是怎么想的,恬儿进宫有何不好?咱们宋家也多一个倚仗不是?”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般浅显的道理您居然不明白?林府代代出相材,可没出过一个皇后或妃嫔,与皇家牵扯甚少,直到这一代才尚了一位公主,而且若不是太皇太后施压,表哥这门婚事也不会成。你就算不明白林府的立身之本,也不该这般无知。”

    宋翎从未对林氏这样说过话,说罢自己心中也不大好受,便出去了。

    一推门才见宋恬惊慌失措的连连倒退几步,见她脸上神色,显然是听见了不少。

    宋翎本该斥责她这偷听行径,可他却没有半分心思,只瞧了宋恬一眼,带着失望的神色离开了。

    宋恬方才偷听到父亲书信乃是别人伪造,得知父亲也不赞同自己入宫,这身边的至亲之人竟只有母亲站在自己这边,如今母亲被大哥泼了这样一大盆冰水,不知道会不会换了心思。

    宋恬心里七上八下,着实忐忑。可又想到这宫里早已昭告天下,这事乃是板上钉钉了,没有半丝回旋的余地,倒也放心了几分。

    “恬儿,是恬儿吗?”林氏虚弱的声音响起,宋恬忙露出满脸关切之意来,匆匆走了进去,对林氏好言宽慰一番,只盼着林氏可千万要支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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