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直向北行,转眼间已经过了月余。宋稚的夏衣早早的收了起来,已经换了微厚的秋装。

    因是禀了旨意出行,所到之处官民早已有了准备。宋稚本来并不对这菽城的住所有过高的期待,只因自进城已来,就没见过几个白胖些的百姓,全是灰头土脸,满脸惊惧与疲惫的模样。

    所以,在宋稚越过卑躬屈膝讨好的县官之后,宋稚瞧着眼前这间处处齐全的宅院,心下便有了几句嘀咕。

    “怎么咱们沿途歇脚的几处地方,总是这样早早的就备好的宅院席面,甚至于一进城的时候,就有官民跪拜?”宋稚嘴里吃着此处的一种由黄豆面所制成的酥点心,问沈白焰。

    沈白焰没有回答,只是给宋稚斟了一杯热茶,道:“你说呢?”

    这倒像是老师在拷问学生,宋稚将剩下的点心塞到了沈白焰口中,拍去掌心的碎末,道:“大概是宫里想告诉咱们,咱们到了何处他们心里都清清楚楚。再者就是将你塑造的奢靡无度一些,也好失些民心吧。”

    沈白焰轻轻一笑,喝了一口茶水,口中似还有砂砾残留,他忍不住点评道:“这点心难吃的要命,怎会呈上来?”

    “你觉得难吃,保不齐此处乡民就喜欢这种干巴巴的口味呢?”宋稚不以为意,道。

    这点心的口感的确是粗糙了些,味道也很寡淡,不过吃完之后口中有麦香,倒也算有几分滋味吧。

    此时,流星更衣归来,见两个小丫鬟不知端着什么东西,在宋稚房门口你推我让的,便走上前去,道:“好不懂规矩的丫头,竟敢在此扰了王爷王妃清休。”

    两个丫鬟慌忙跪下了,其中一个胆大些的勉强道:“贵人别生气,咱们是想给王爷王妃送点心。”

    “点心?方才不是送过了吗?”流星是奉了茶水点心之后,才从房中出来的。

    “那,那点心送错了。干豆酥是给外头的差大哥们吃的,不是给王爷王妃吃的。”那个丫鬟瑟瑟发抖的说。

    “做事怎么如此不当心?!”流星斥了一句,快步走进屋内,见桌上的点心只少了一块,便知这点心没有什么好滋味。

    “王爷、王妃,这府上的丫鬟粗心大意,将下人的点心送了来。奴婢这就罚了他们去。”流星福了福,道。

    沈白焰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表情来,宋稚轻轻‘啧’了一声,很有几分兴致的道:“这点心若是添些东西,说不准会有不错的滋味。这地界不大富余,想来也不会往这点心里加猪油红糖。你让松香学了这点心的做法,兑些猪油红糖鸡蛋什么的,做来吃吃。”

    此地一过,就要连走上月余才能走到下一城,所以他们一行人会休养上四五日再出发,宋稚也就有这闲心捣腾吃食了。

    流星见宋稚没有半点不开心,心里倒也替那两个丫鬟松了口气,出去接了本该送来的点心,就让茶芝去寻松香,看看她能否做出更好吃的些的干豆酥。

    松香的手脚很快,也许是这点心并不麻烦的缘故吧,竟在下午用点心时就送了过来。松香没有放很多糖,只是多兑了些猪油和鸡蛋,叫这干豆酥的香气不减,口感却温润香绵了许多。

    “这地界的黄豆面倒是不比咱们哪儿的差。”宋稚吃着新制的点心,道。

    沈白焰看着她单纯的模样,笑了笑,道:“你可知这县城叫什么名儿?”

    “菽城。”宋稚不假思索的说,“意思就是产豆的地界?”

    “你说这地方的黄豆面不比咱们哪儿的差,是因为咱们平日里吃的黄豆面,本就是这里产的。虽说丫鬟上错了点心,可若是菽城里的平头百姓,只怕是想吃一粒自己新手种的黄豆,也难很的。”沈白焰拿起这一块小小的干豆酥,道。

    宋稚看了看自己捏着的干豆酥,道:“那咱们做些给这院里的下人们尝尝吧。”

    沈白焰看着宋稚,似乎并不十分赞同,道:“咱们就算赏了下去,可也只这一回。”

    “一回便一回吧,总比一辈子也吃不到一回的好。”宋稚坚持道。

    沈白焰瞧着宋稚目光灼灼的眼,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道:“好。”

    晚膳过后,厨房里依旧是热火朝天的,一盘盘的干豆酥送了出去,不一会子便空了。

    松香看着这厨房里的黄豆面一大块一大块的矮下去,不禁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呀?怎么都喂不饱?”

    厨房里的一个帮佣婆子听见了,使劲咽下自己口中的一块干豆酥,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姑娘您别笑话咱们,咱们从来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呀。”

    婆子笑得眼角边都绽开了朵朵菊花,松香被她这话说的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也就假装没瞧见这婆子往自己怀里偷偷塞那干豆酥。

    宋稚没拘着下人们吃喝,直到宅院里备的材料用光了为止,自然了,宋稚也会奉上相应的银两。所以这干豆酥便从宋稚暂住的宅院之中流了些出来,叫外头的百姓也尝到了些滋味。

    诚如沈白焰所言,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吃到自己所种的黄豆吧?

    他们在菽城待了多久,就自掏腰包请这菽城的百姓吃了多久的干豆酥,待他们三日后离去是,这大半个菽城的百姓都来相送。弄得宋稚十分过意不去。

    “不过些许小恩小惠,实在是不值得这般相送。”出了城门后,宋稚掀了车帘朝外睇了一眼,见到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人群远远的跟在马车后边。

    “他们不过是在瞧这从天而降的干豆酥渐渐走远,有些不舍。”沈白焰今日不曾骑马,施施然坐在马车内打趣宋稚。

    宋稚伸手在沈白焰的胳膊上拧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肉硬的很,宋稚压根拧不动,倒像是在给他挠痒痒。

    沈白焰果真是没半点疼,只笑了笑,对宋稚道:“菽城之外都是些落魄村庄,到赵辞将军所管辖的封雪城还需月余。咱们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可都得在外头过了。”

    宋稚点了点头,道:“幸好咱们出发时带的东西就足,不然叫我从那些百姓嘴里抢吃的,还真是下不去手。”

    “百姓抢不得,乡绅倒是可以抢一抢。”沈白焰却道。

    宋稚睁大了眼睛瞧着他,道:“你也收菽城的贡银了吗?”

    “收了。”沈白焰合上书页,对宋稚坦然道:“便是不收,也落不到百姓手里。昨夜把咱们从历州收来的地瓜分给了百姓,算是一桩买卖吧。”

    地瓜这种东西,是穷人眼里的恩物,贵人眼里的贱物。不必担心在他们一行人走后会被搜刮。

    宋稚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白焰也不说话,就叫宋稚自己想明白,而他则闭了眼睛假寐。

    虽说是假寐,但随着马车微微颠簸,沈白焰倒也浅眠了半柱香的时间,忽闻一声喷嚏,沈白焰稍稍睁开眼,见宋稚揉着自己红红的鼻头,正从流星手里接过软毯来打算给自己盖上。

    流星低声道:“奴婢失察,方才这一会子,怎么忽就冷了许多。”她一面说,又取了一条绒毯出来,将宋稚裹了起来。

    沈白焰抓住宋稚伸过来的小手,对她一笑,道:“我不冷。你盖吧。”说罢,他谨慎的掀开车帘的一角,见外头风云变色,狂风大作,显然是要变天了。

    宋稚挣出手来,趴在沈白焰肩头,偷着那一点缝隙往外瞧。

    只见蓝跃吃了满嘴的沙石,一边忙着‘呸’一边对沈白焰道,“王爷。瞧着是场大雨,这附近倒有几个颇大的山洞,咱们先避一避。马儿淋了雨,病了可就不妙了。”

    “好。”沈白焰朗声道,起身时又对宋稚温柔道:“你好生在马车里待着。这地界风沙极大,置身马车内,听风声常有鬼怪呜咽之感,此乃天然而成,你莫怕。”

    宋稚点了点头,见他欲外出,也不阻拦,只道:“你小心些。”

    沈白焰朝她一笑,飞快的开了马车门便出去了,换了蓝跃进来陪着宋稚。

    蓝跃满头砂砾,不想弄脏马车内的软毯,解了自己的外衣,铺在上头,自己则半跪着低头拨弄头发,好叫沙石从发间掉出来。

    流星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便去帮她一道整理,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宋稚猛地往后仰,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仿佛飞在半空之中。蓝跃反应极快的拽住宋稚和流星的手,没叫两人伤着。

    “三瓣!你怎么驾车的!”蓝跃朝外怒吼一声,这声音似有穿墙之力,叫宋稚耳中闷了一瞬。

    这黑皮圆脸的车夫于宋稚而言是个生面孔,不过瞧蓝跃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应当也是个暗卫才是。

    “风沙遮眼,我没瞧见。你护着王妃!还有的颠簸呢!”明明距离不过一丈,可三瓣的声音却极模糊,想来是一说出口,就散在了风里。

    蓝跃暗骂一句,连忙将流星和宋稚紧紧护住,果然又是一下极剧烈的颠簸,流星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从口中涌出了,她还分神去瞧宋稚,见她紧闭双眸,神色还算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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