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是越京城四大城区中最为复杂的一区,因为贯穿越国南北的京闽大运河的码头就坐落在此处。
    京闽大运河南起闽东,北到淮郡,途径湘南、宛中二郡,是前朝晋国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所开凿的一条运河。越国成立后,这条连接着国内四郡的大运河便成了最为重要的漕运水道。
    有了航运枢纽,东城区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越京城的商贸中心,商队络绎不绝,货物亦是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商队来往的多,人流自然也大,三教九流等就更不在少数了,而码头的脚夫和各船队的伙计们因利益的问题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因此,相较于其他城区而言,东城是整个京都最杂乱的地方,案件也相对要多出不少。
    江小白到了东市后,找到了一家较为出名的医馆,刚到门口,便见一披头盖脸裹得严实的中年男子从里出来。
    坐镇医馆的是位老郎中,正收拾着药囊,见有人,便迎了上来:“三位是要看病还是抓药?”
    李木亮出令牌,道:“官差办案。”
    一听是官府的人,老郎中顿时有些惶恐,江小白浅笑道:“老先生莫紧张,只是想问你打听些事。”
    老郎中咽了一咽口沫,道:“老朽知无不答。”
    江小白指了指门外:“方才那捂得严实的男子,可是得了皮肤发黑的怪疾?”
    “对。”老郎中一愣,点头道。
    “我想了解一下这怪疾。”
    “唔...”老郎中抚着须,稍作沉吟道,“老朽正好要去看一个病人,也是得了此怪疾。官爷你若不嫌弃的话,可随我一起去看看。”
    东市往东有一连排的小院子,在这里居住的多为码头做工的伙计,此处已是有些靠近大运河,隔着不远便能听到脚夫们传来的热火朝天的吆喝声。
    老郎中走到其中一家院子前,倏地停下了脚步,脸色似有些为难,江小白见状,开口道:“老先生,怎么了?”
    老郎中左右地望了望,为难道:“官爷,人多了点...”
    江小白微颔首,示意萧能守、李木二人在外等候,旋即随着老郎中进入院内。刚进屋子,就嗅到了一股草药掺杂着酒臭的难闻气味,榻边正有一年轻的妇人啜泣地守着卧病在床的丈夫。
    见老郎中到来,妇人连忙收拾了一下仪容,看到江小白后,神情微微一怔:“大夫,这位是?”
    “他是医馆新来的小厮。”老郎中简单地应付了句,便又听妇人着急道:“大夫,夫君的病比起上回又严重了些。”
    老郎中闻言一惊,当即拿出脉枕放在床边静心地把起了脉。江小白也凑了上前,便见床上躺着的病人嘴唇发紫,周身暗红,皮肤表面上全是黑色痂皮,甚至已蔓延到了脖子处,比起玥儿的父亲更要严重几分。
    江小白又四顾地看了看,发现屋内除了家用摆设外,墙角处还屯放着许多空酒瓶子,也难怪方才进屋时就闻到了一阵子浓郁的酒味。
    良晌后,老郎中轻叹了声,缓缓收起了脉枕,妇人急道:“大夫,夫君的病如何?”
    老郎中并未言语,只是摇了摇头,妇人立马圈红了眼,哀求道:“大夫求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夫君...”
    老郎中叹气道:“老朽再开几副药试试吧。”话罢,又看了眼妇人,眸中满是不忍,“尽人事,听天命,你也...乐观些。”
    妇人身子一震,更是泣不成声。
    走出房门后,老郎中“唉”了一声,向江小白道:“官爷,老朽对此怪疾也是束手无策。”
    “你是东市最有名望的郎中,也想不出一点办法么?”江小白托着下巴道。
    老郎中有些沮丧地道:“老朽行医了大半辈子,从未遇到过如此怪疾...”
    “会不会是鼠疫?”江小白疑道。
    “不像。”老郎中摇了摇头,缓道,“起初老朽也是这般认为的,但病人的身上并未出现发热的状况,而且脉象也无异常。”
    江小白惊道:“你说他们的脉象都很正常?”
    “对,这也是老朽不解的地方。”老郎中缓声道,“按理说得了病的人脉象应该紊乱才对,可他们的脉象却是正常的很。”
    江小白沉吟了片刻,颔首道:“今日一事,麻烦老先生了。”
    送走老郎中,江小白立马叫来了萧能守与李木,吩咐道:“查查东城区里一共有多少人得了此病,他们之间有无共同特征。”
    “是!”二人应声而去。
    这时,隔壁院子走出来一大娘,手里提着菜篮子,看样子是要去赶集,江小白凑了上前,浅笑道:“大娘,方便打听点事吗?”
    大娘倒是很热情,放下菜篮子道:“好勒,小伙你说。”
    “我想打听一下您隔壁院子的事。”
    “噢,你是想问大勇身上那怪病吧。”大娘眯着眼睛道。
    江小白点头道:“对,大娘您知道么。”
    “嗨,这两邻居的咋会不知呢。”大娘压低了声音道,“早先时我也害怕的紧,不过后来见他娘子也无什么事,这才安下了心。”
    说到这,大娘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是怪可怜的,两口子才成婚不久,大勇也不知是咋患上的这怪疾,前段时间看他还是生龙活虎的咧!”
    江小白微微一愣:“生龙活虎?”
    “可不是嘛,大勇是码头的脚夫,身体可好了,前段日子我还听其他伙计们说大勇最近特别有干劲呢。”大娘继续道。
    “那他得病前有什么异常吗?”江小白又问道。
    “异常...有件事也不知道算不算。”大娘想了一想道,“大勇这人爱喝酒,平日里喝醉后也没闹过事,但有几个晚上,却是出奇的在大街上发起了酒疯。”
    江小白听罢,托着腮一时半刻并未说话,便又听大娘道:“小伙子,若没别的事大娘就先走了,还得赶着买菜烧饭呢。”
    江小白回过神来,微笑道:“没什么事了,谢谢大娘。”
    “嗨,不客气。”大娘笑说了句,提起篮子往菜市走去。
    望着大娘离去的背影,江小白陷入了沉思之中。从症状上来看,玥儿父亲与大勇患上的应该就是同一种病了,可依萧能守的口述,所患该病的大多都是东城区里的人,在怪疾没有传染性的情况下,居住在西郊外的玥儿父亲是如何染上呢。
    而一向身体很好的大勇又因何发生了此变故,喝醉后向来不闹事的他,为什么会在患病前的几个夜里发起了酒疯?他们的脉象又为何无异常?
    众多疑问一下子萦绕在了心间,江小白收回思绪,决定再到玥儿家看看。
    ——
    玥儿正在家中捣着草药,看到江小白,小脸儿微微一惊:“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江小白见屋里只有玥儿与她父亲,不由问道:“玥儿,你娘亲呢?”
    “娘亲上街头卖艺去了。”玥儿轻声回道。
    “喔...”江小白点了点头,目光正好落在了玥儿父亲的身上,眼下看来,玥儿父亲的病虽不及大勇那般严重,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找不到办法仍由病情发展下去,玥儿父亲会有性命之危。
    想到这,江小白不禁有些神伤,看了眼玥儿,柔声道:“玥儿,上次我说的那个仙人突然去云游了,要过些日子才会回来。不过你放心,大哥哥肯定会让他为你爹爹治病的。”
    方才江小白的神情玥儿全看在了眼里,便佯装着喜悦道:“嗯嗯,等仙人回来,爹爹就有救了!”
    江小白一声暗叹,玥儿的假装他又怎会看不出来,霎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倒是玥儿先岔开了话题,问道:“大哥哥你在京城待多久呀,什么时候回广府?”
    “我也不太清楚,有机会的话就会回去。”江小白如实道。
    “那大哥哥现在在京城里做什么。”
    “唔...应该算是官差吧。”
    “真的?!”玥儿眨了眨眼道,“玥儿以后也想当官差!”
    江小白好奇道:“玥儿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玥儿竖着指头放在嘴角边,眼珠转了转道,“官差能抓坏人!”
    江小白笑了一笑:“那也得等玥儿长大了再说。”他本想说从古至今,也没有见有女当官差,但却是想到了荆轲,刑卫司...也算是官差吧。
    “嗯嗯!”玥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忽而又问道,“大哥哥想家吗?”
    “嗯?”江小白一怔,这才惊觉再遇玥儿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回想起所经历的事,一时间,感慨良多,叹了口气道:“当然想咯,想念家人,想念朋友,也想念广府的酒...”
    玥儿似乎也被江小白传染了,神色黯然道:“爹爹也喜欢岭南的酒,回来时还特地买了一瓶...”
    “酒?!”江小白心下一惊,“把你爹爹买的酒给我看看。”
    “嗯!”玥儿放下了药捣,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道,“大哥哥,就是这瓶。”
    江小白接过酒,仔细地打量了番,酒瓶很是寻常,表面处并没有印上出品酒坊的标识,不过瓶口处的印泥倒是岭南酒坊特有的印泥手法。
    拎开瓶口的木塞,江小白将银针探入瓶内,可事实却令他失望了,因为银针并没有呈现黑色。
    “看来是多想了。”江小白自嘲道。
    ——
    日落之时,萧能守与李木回到了白虎衙中,二人笔直地站在江小白书案前,李木恭敬道:“江主事,有结果了,东城区里一共有十七人患上了此怪疾,他们全是码头工作的脚夫,平日里都爱喝酒。”
    江小白听闻一诧,忙道:“喝的可是同一种酒?”
    李木摇了摇头,道:“不是,五花八门,什么样式的都有。”
    “这就奇怪了...”江小白托着下巴,这十七名脚夫都爱喝酒,玥儿父亲也从岭南买了瓶酒,可脚夫们喝的却又不是同一种酒,而玥儿家的那瓶酒亦没有什么问题,事事的矛头似乎都指向了酒,可好似又和酒没有关系。
    思索之际,又听萧能守道:“老大,我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是南郊外一道观散布的。说是天上仙人不忍看到凡人受到怪疾之苦,昨夜里将灵丹妙药下放在了道观内,将在明日派发给世人。东城区里已有不少人相信这消息,准备明日上道观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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