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府,鲜于向等人离去之后,张博济却被留下了,不等他站起身,李瑁出人意料地来到他面前,郑重地一揖,唬了他一跳。

    “殿下不可。”

    不待他站起相扶,李瑁已经直起了身,拱手说道:“非是令岳,瑁焉有今日。”

    “万万不可,家岳生前,未曾提过殿下。”张博济连连闪身推辞。

    “某知道,可至尊是因着他,才会想起某的,日后本王还要你等襄助,切莫推辞。”

    张博济默默地还了一礼,他当然知道对方看中的,是岳丈留下的政治遗产,为相近二十年,把持吏部足有十年以上,可以说门生故吏满天下,对他和韦陟等人的礼遇,就是一个态度,自己不过是个千金买马骨里头的那根马骨罢了。

    不过马骨也值千金的,因此脱罪甚至更上一层楼都不是奢望,张博济压下心里的波澜,恭身答道。

    “敢不效命。”

    “好。”李瑁将他扶住,面色和蔼地说道:“既如此,某便同你直说了,罗希奭救不得,牵进去人里头,还有百余人未曾脱罪,京城地方都有,你去察查一下,看看这些人有多少是可用的,列个表单送到府上来。”

    “罪人知道了。”

    见他用上这样的自称,李瑁一摆手:“你的差遣,本王已经奏请至尊,降一级留用,毕竟你与罗希奭是亲谊,一点不受牵连,说不过去。”

    “那下官任职何处?”张博济不惊反喜,这与他所期望的,好了何止百倍。

    “仍是鸿胪寺少卿,某有一个差使要交与你,关于碎叶立镇一事,你想想法子,探探诸蕃使的口风。”

    “下官明白了,可否多问一句,朝廷缘何要重立碎叶镇。”

    李瑁将前因后果同他说了一遍,听得张博济吃惊不已,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身陷囹圄的几个月里,京城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安禄山、杨国忠两个红极一时的宠臣,竟然先后猝死,而且多多少少都与这位名动京城的刘五郎有关。

    这倒也罢了,天子对于他的宠信,竟然如此之深,不光骤登高位,还让他自择领地,当年安禄山在这个年纪,可差得太远了。

    “下官这就去做,敢问殿下,是希望立镇还是其他?”

    李瑁默然良久,出口说道:“先听听蕃使们的说道吧,特别是河中诸国和大食人。”

    张博济不再多问,拱手告辞离去,李瑁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上,眼睛不自觉得看着兴庆宫的方向,云层中隐约可见的宫阙殿宇,就像书中所说的海市蜃楼,令人向往又触不可及。

    “殿下。”

    李瑁没有回头,只是一伸手,将一个柔软的躯体搂进了怀中。

    “七娘,你仍是不肯叫某的排行么?”

    韦春花面色微变,小声地说道:“这么多年,叫习惯了,妾会改的。”

    “算了,随你吧,叫什么都成。”

    “十......八郎,妾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要韦氏的全力襄助。”

    “妾身明白了。”

    李瑁感到怀里的身子抖了一下,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不过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封府后院封寒月的闺房里,崔婉清正拿着一把象牙梳子,为少女拢头,因为还没有及茾,平常时分,她梳得都是双环髻,或是流行于京城的胡式头样,配合她的形象,别有一番清爽,可也显得雉嫩了些。

    此时,身前的铜镜里,倒映着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一双眸子紧闭着,长长睫毛微微发出抖动,秀发被一双纤手一丝丝捋起来,再用丝线分别绑紧,等到大致成了形,最后用一根步摇固定。

    崔婉清在她的梳妆盒里寻了寻,捻起一枝通体黄澄澄的钗子,入手时手上一沉,竟然是整根金子打造的,飞鸟造型的钗头,镶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在光线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晕。

    有些份量正好压得住,她将钗子小心翼翼地从那发丝间穿过,因为造型简单,一根步摇就足矣,固定好钗子,崔婉清将钗头的珠链拨下来,几粒小珠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了么?”少女听到声音,忍不住开口问道。

    “好了,睁开眼看看。”

    崔婉清按着她的肩膀,铜镜里两张如花的美颜并在一起,封寒月陡然间看到一个不熟悉的自己,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你的肤色很好,不用敷过多的脂粉,薄薄地打上一层便罢,这眉毛长得也极好,若是剃了好可惜,嘴上也是,太艳了反而不美,差点忘了,还有一样呢。”

    崔婉清拿起一枚小小的花钿,贴在她的眉心,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

    封寒月任她摆弄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最开始是为了避免尴尬,上次撞破了那件事,她一时间根本不知道与对方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崔婉清早有准备,借着做头发的机会,倒底拉近了一些彼此的距离。

    再是无知也明白,这位高门贵女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仆人无数,只怕从来没有为他人梳理过头发,让封寒月有些心酸的是,她这么低的姿态,并不是为了讨好自家的国公爹爹,而是未过门的夫婿!

    而与心酸杂在一块儿的,则是隐隐的骄傲。

    封寒月呆呆地不说话,崔婉清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突然看到那根钗子,心里一动。

    “这是他送与你的么?”

    “他连这个都与你说了?”少女反问道,也间接承认了她的猜测。

    崔婉清苦笑着摇摇头:“我是猜的,你可知这支步摇唤作什么么?”

    封寒月还真不知道,五郎送来时也不曾说过,只听铜镜中的女子开口说道。

    “它名唤作精卫。”

    “没有人会将这样的钗子送与心上人,所以我才会猜到是他,因为他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只是觉得好看,所以就拿来了。”

    封寒月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钗头,感受着它的形状,以及镶在嘴间的那颗珠子。

    “他知不知道都好,我喜欢便可。”

    崔婉清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镜子里面少女坚定的眼神与紧紧抿起的嘴唇,心里涌起的是一种强烈的羡慕之情,两人的岁数相差不大,可她却感觉自己的这一生,已经老去了。

    “对不住,我不该......”

    崔婉清捂住脸颊,泪水从指尖流出来,说不清是羞愧还是自怜,就在封寒月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时,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一张令人恨不起来的脸伸进来,做了一个怪怪的表情。

    “你们这是?”

    刘稷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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