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一省大员里头,做为第一把手的书记管人事是官场的惯例,尚书省六部之中,文部这个首席也同样掌握在朝堂首辅手中,以前是李林甫,如今则是李瑁。

    有了用人的大权,才能最终形成势力,这同样是不二法则,那么如何用,就有说道了。

    张博济走出大牢时,被冬日里的阳光晃了一下眼,忍不住眯缝起来,身后传来“咣”得一声响,沉重的铁门被人合上,也将他快要凝固的脑子,震得活泛了一些。

    这两个月,从和谈的功臣到阶下囚,人生就像在波浪里头翻滚了一遍,以至于站在“台狱”的大门前,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因为照例,身为犯官,家产肯定是要抄没的,偌大的长安城,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

    “张郎君!张郎君!”

    被一个声音叫了好几声,他才试试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锦衣小帽的男子“蹬蹬”地跑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尊驾可是故礼部张侍郎?”

    故?张博济的心里被刺了一下,脸上却挤出一个笑容:“正是区区。”

    “那就好。”男子舒了一口气:“车驾在那头,请吧。”

    张博济糊里糊涂地被他拽上一辆马车,见人家没有解释的意思,干脆也不管了,左右是个“故”侍郎,有什么可图的?

    就这么晃晃当当地不知道行了多久,突然停下来时,他差不多快要睡着了。

    “张郎君,请下来吧。”

    张博济跳下车来一看,好家伙,这一片的宅子,全是那种巍峨大气的宫庭式建筑,以他的见识,自然毫不陌生。

    十王府。

    “不知是哪位殿下府上?”

    “小的们不能说,你进去了自然知道。”

    锦衣男子领着他进了一个侧门,穿过一处花径,似乎来到了某个后院的书房前,男子让他在外稍等,自己上前回禀,很快门就被打开了。

    “张郎君,殿下请你进去。”

    张博济依言进了门,里面果然是间书房,不过要大上许多,由于是白天,并没有点灯,两边跪坐着不少人,最前面站着一个身影,正在唾沫横飞地说着话,而坐在主位上的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张博济顿时感觉脑子不够用了,这人分明是早就隐匿不出的寿王啊!

    “鲜于先生,先等一下,”

    李瑁摆摆手,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张少卿,还认得我么?”

    何只认得,他的老岳丈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将这位皇子扶上太子之位,为此不知道提到过多少次,张博济深吸了一口气,执手作礼。

    “庶人见过寿王殿下。”

    李瑁受了他一礼,亲手将他扶起来。

    “你还不知道吧,殿下亲口相求,你已经脱罪了。”一旁的声音让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一看又是一呆,眼前的男子,居然是京兆尹鲜于向,他们的死对头,也是将他送入大牢的罪魁祸首,此时显得和颜悦色,就像是老朋友一般。

    张博济左右看了看,屋子里的人许多他都认识,员惕、韦陟等人都是与他一样牵涉进了罗希奭案的李林甫旧部,而另一边则是杨国忠的亲信,双方看上去相处融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彻底糊涂了。

    李瑁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过多解释,只说了一句。

    “鲜于先生如今为本王做事,就是他将你救出来的,诸多原委日后再说,先坐下歇息歇息。”

    张博济浑浑噩噩地在自己人那一边坐下,李瑁与鲜于向走回原来的位子,前者抬头说道。

    “先生请继续说。”

    鲜于向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安西北庭两镇,太子已经视为囊中之物,不仅安插了东宫旧人,就连中使都是出自府中,按理说他兼着大都护,这些做法都无可非议,可为什么,是在殿下执掌朝政之后?”

    “这些日子,那位广平王,几乎日日都会去封府拜会,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三四个时辰,就是嫡亲族人也不过如此吧?这么看来,那位刘五郎,在此时自请镇守使,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请殿下想一想,北庭大战在即,他放着管兵一万四千人的瀚海军不要,去寻一个碎叶镇守使的空头名义,这又是什么打算?按制,新设一个镇守府,下头至少也要多出三个守捉城,每城按一千兵来算,最少就要三千戍卒,难道他刘五郎,是打算凭着这三千人,对付阿布思数万之众,再加上周边那么多邦国么?”

    “鲜于先生的意思是?”

    “很明显,他是想以此为由,挑起争端,将大唐拖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当中,到时候,政事堂也只能听命于战事的需要,太子便可轻易地拿回主导权,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

    鲜于向的话,在众人当中引起了议论,最后到来的张博济听了半天,才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竟然是逻些城下的那个少年。

    镇守使!

    什么时候,这个少年竟然已经摸到这么高的位置了。

    花锷楼顶层的同乐阁中,李隆基拿着一支朱笔,蘸上墨,却没有急着提起来,而是停在了半空中。

    “一次要这么多粮,还要得这般急,不如再缓缓吧。”高力士见他有些犹豫,忍不住劝道。

    “是啊,朕这支笔一下,京城的仓储就要空了,若是这些粮食,能换来一个平稳无波的吐蕃,还是很值的。”

    他没有再犹豫,提起笔在奏疏的空白处写下一个大大的“可”字。

    放下这份,李隆基拿起下一封,这次变成了人事问题,张博济等数十人脱罪并重新任命为官的奏章。

    “朕的这个儿子,敢想敢做,与太子判若两人,就有一点不好,尽给朕出难题。”

    他一边说,一边提笔继续批示,这一次就不光是一个字了,还有一段戒勉的话,就在这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又给至尊出难题了?”

    李隆基刚好批完,将朱笔搁在架子上,把写好的奏疏顺手递给来人。

    看了看题头,杨玉环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跟在她后头的女子一把抢过来,笑了起来。

    “十八郎这字,怎得愈发像至尊了。”

    李隆基看了一眼她们姐妹,淡淡地说道:“他的字,自幼便是朕手把手教的,焉得不像。”

    杨玉瑶点点头,将奏疏放到几案上,暗暗拉了一把妹子,杨玉环这才恢复了神态,倚着他坐下。

    “三姨缘何有空进宫来看朕了?”

    “想念至尊了,就来看看,顺道打打秋风。”杨玉瑶大大咧咧地在另一处坐下。

    李隆基被她说得笑了:“三姨还需要朕的秋风?杨国忠那么多宅子、家产不够么。”

    杨玉瑶毫不脸红地摇摇头:“宅子是死的,又不能吃用,再说了,那里头有一大半都赔与了八娘,我就饶下一个空屋子,想要打通了重新整治一下,都没用处呢。”

    李隆基拍拍杨玉环的手:“看看,十八郎找朕哭穷,三姨也来找朕哭穷,朕又不是善财童子,哪里变得出银钱来。”

    杨玉环只是低头笑着不说话,杨玉瑶偷眼看了看底下的奏疏,接口说道。

    “至尊这支笔,可不是善财童子,那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放心吧,奴又不要那些粮食,不是说朝廷要开西域,与大食人做生意,奴同大娘他们凑些本钱,赚点脂粉银子,不算过份吧。”

    原来如此,李隆基明白了,她的背后肯定站着一大帮高门大族,推出杨氏为代表,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

    “三姨开了口,莫说做点生意,就是抢钱,朕也不觉过份。”

    杨玉瑶听了眉开眼笑:“那奴就当真抢了。”

    “只管来抢。”李隆基毫不在意地说道:“三姨今日就不要走了,给朕说说,你准备带哪些人来朕这里抢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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