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鸨子还算通情达理,当然了,多一半也是看在陈圆圆这个聚宝盆的面子上,柔声柔气地说道:“女儿啊,你的心事我知道。妈妈我也是过来人,当年有个举人老爷也同我私定过终生,可后来呢……也不过如此罢了。有些事情,还是得看开一些才好。”

    姬庆文听了个大概,便问:“想必是圆圆姑娘有心上人了吧?不知是哪位才子,若真是有意,我愿意在当中做个中介。那人不答应便罢,要是答应了还想做负心汉,我第一个饶不过他。”

    陈圆圆虽是个女流,可在风流场里混得多了,却也知道面前这位新晋的福禄伯姬庆文爵爷是在江南说一不二的人物,他既肯答应帮忙,总比一个人自怜自艾的强。

    于是陈圆圆低着头说道:“也不是旁人,姬爵爷应该也认识,他就是……就是……就是……”

    “就是谁,你倒是说啊!”

    “就是山海关的吴三桂将军……”陈圆圆的声音越说越轻。

    姬庆文失声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吴三桂啊!唉!这么说起来,圆圆姑娘还真是好眼光。吴三桂少年英雄,远非那些自诩风流的腐儒可以相提并论。更何况……嘿嘿,吴三桂对圆圆姑娘也是心有所属,是绝对不会有什么二心的……”

    说起吴三桂的“二心”,姬庆文禁不住皱了皱眉头,赶紧接着往下说:“这件事,圆圆姑娘尽管放心好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向……我向银子保证,吴三桂只要答应了圆圆姑娘,就绝不会辜负姑娘的。”姬庆文拍着胸脯说道。

    对于这点,姬庆文自然是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的——毕竟在人人皆知的历史之中,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以说时候明末这处悲喜剧中最为著名的一幕了。

    因此来说,不管吴三桂在历史上的大义如何评价,至少对陈圆圆是一片真心的。

    有了姬庆文这样的保证,陈圆圆终于心甘情愿地收拾起行囊,往淀山镇而去,一半是休养、一半是帮着姬庆文做一点事情。招牌姑娘陈圆圆走了,老鸨子李红娥在秦淮河畔也待不下去了,便收拾起店里的金银细软,雇了一艘大船,从南京燕子矶码头出发,经由海路在淀山港码头靠了岸。

    除了李红娥手下的陈圆圆之外,原来照管着柳如是的老鸨子马湘兰也召集起手下的姑娘们,跑去淀山镇开店。只是马湘兰手底下没了柳如是这块金字招牌,名声早已是大不如前,从秦淮河畔的老大一坠变成了老幺,这次去淀山镇算是换个环境、换条生路。

    其实打心眼里,姬庆文是瞧不起这种皮肉生意的,倒不是嫌这些生意不赚钱、赚钱少,而是这样的行当有着先天的劣势,靠的是出卖尊严和荣誉换取钱财,和姬庆文心目中“站着赚钱”的宗旨背道而驰。

    可现在是形势比人要强,打不开局面的情况下,便也只能做到“从权”两个字,先把势头带起来再说。

    然而势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带出来的。

    姬庆文虽然违心地在淀山港内开了两座行院,可客人不过是追着陈圆圆的名气慕名而来而已。而姬庆文心里清楚,陈圆圆迟早是吴三桂的人,而吴三桂则是自己要极力拉拢的人。因此陈圆圆心情好了,可以出来给客人们弹几支曲、唱两首歌,心情不好了,也没法用鞭子赶着她出来卖笑。

    因此,虽有陈圆圆的名号在此,却并没有让淀山镇的生意有多少起色,偶尔来上三五个客官,看陈圆圆出来说上几句话便回去了,也立即变得兴味寥然,喝杯小酒、吃几样小菜,便回去了。

    看着冷清的生意,姬庆文终于开始有些担心了,要知道,在建设这座小镇时候,姬庆文可是动用了金融手段才筹集起那么多资金。要是一定时间内没有赚取足够的银两,将之前通过超发银票预支的钱款的漏洞补上,那就会导致姬氏银票的大规模贬值,顺带着也会将姬庆文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信用瞬间破产。

    因此可以说,现在的姬庆文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比起在战场之上同敌军生死相搏丝毫没有区别。

    而在战场上,本方陷入僵局甚至是陷入劣势的时候,军师和参谋的意见对于主帅而言就十分重要了。

    姬庆文的军师是李岩。

    “我说李兄,自从你投在我手下之后,我是从来没有拿你当寻常师爷幕僚来看,对你的话更是言听计从,从来就没有亏待你是吧?”姬庆文这样问道。

    李岩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姬庆文话里有话,摇着折扇答道:“这种话,姬兄不说,你我也是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言?姬兄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好了。”

    姬庆文皱着眉头道:“那我就直说了。淀山镇的生意不好,李兄也是知道的。可我按照李兄出的主意,虽然没把什么‘秦淮八艳’都请来,至少也请了陈圆圆过来吧?怎么生意还是不见起色?莫非李兄还有什么主意藏着掖着没告诉我?”

    李岩一脸无奈,道:“姬兄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这事确实不能怪我。原料想那些自诩风流的名士们都会趋之如骛的,却不料他们竟一个都不来。姬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名士?什么名士?”姬庆文反问道。

    “不就是那些读书人、有钱人嘛。姬兄这么聪明的人,还跟我装傻?”

    姬庆文冷笑一声:“怕是李兄才在跟我装傻吧?那些名士,就是读书人、有钱人,不都被我得罪光了吗?要说读书人——就是那堆东林党人,从钱谦益开始,都被我得罪到了死处,能过来给我捧场吗?至于那些商人,我的生意做得大,就差把他们赶出苏州城了,这叫‘同行是冤家’,我在他们心里,就跟杀父仇人一样,还过来让我赚钱?这不是开玩笑吗?”

    李岩道:“姬兄这话说得透彻。所以这事才难办嘛,姬兄可怪不到我的头上。不过说起来,就算是东林党,那也不是铁板一块,钱谦益自不必去说他。其实东林党里还有不少开明之士,比如黄宗羲、顾炎武,还有替姬兄写《五人墓碑记》的那个张溥。我在苏州时候同他们也颇有一些接触,论品行可要比钱谦益高多了,民声也好,似乎可以拉拢拉拢。”

    张溥,姬庆文是认识的,才学品行尚好。黄宗羲、顾炎武也是明末清初有名的人物,而且思想可比寻常腐儒要开明得多,因此也不是完全不能够笼络的。

    并且对于姬庆文来说,光凭他一个人在远隔千山万水的江南打拼,朝廷中枢只有一个年逾古稀的徐光启替自己说话,也实在是太不保险了,需要有一批忠于自己或者同自己志同道合的官员——尽可能是年轻的,有潜力的——作为自己在朝廷里的代言人。

    而好比张溥、黄宗羲、顾炎武这样的人,便是其中最好的人选。事实上,像这样的有识之士,在明朝末年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能够出仕做官,替朝廷做事,也是一大憾事。

    不过因为有钱谦益的关系在,姬庆文同他们素来没有太多的瓜葛,就连张溥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能不能拉拢这些人,姬庆文自己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姬庆文刚在纠结之时,给他拉人的人就就这么来了!

    只听门外传来黄得功的声音:“东家,来客了,是一个叫刘若宰的人,我就记得东家在京师里见过他的……”

    姬庆文听了一惊,随即答道:“刘若宰?刘若宰怎么来了?快请!快请!”

    听到这个消息,姬庆文还有些不可思议,可下一秒,推开屋门进来的,果然就是崇祯元年科举头名的状元公刘若宰。随他同来的,还有苏州知府寇慎。

    刘若宰同姬庆文可是莫逆之交,他突然出现在松江府淀山港之中,实在是出乎姬庆文的意料之外,让他立即起身将刘若宰迎了进来,询问道:“刘兄在翰林院当编修,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是哪阵风把你吹到我这穷乡僻壤来了?”

    别人是假才子,刘若宰却是真名士。

    他虽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可举手投足之间,却尽显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用手中折扇向身旁的寇慎一指:“还不是因为寇大人的关系么?”

    寇慎虽然也是正经进士出身,却没有刘若宰的这份洒脱,忙道:“状元公这就是瞎说了。状元公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到苏州这膏腴之地来当父母,正是圣上重用之心。我不过是在给状元公腾位置而已。”

    刘若宰却道:“寇大人这是什么话?皇上不也有旨意,调寇大人去做户部侍郎嘛,正四品变正三品,算是超迁了,真是可喜可贺啊!有朝一日寇大人入阁拜相,还请记得多关照关照晚辈哟。”

    寇慎却是一脸便秘的表情:“状元公说笑了。我都是知天命的人了,满打算在江南鱼米之乡退休致仕的,却不料皇上还是不肯放过我这身老骨头。唉,北京实在是太冷了,这一去,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了……”

    姬庆文只知道寇慎是舍不得江南,还跟着安慰了几句。

    李岩却对寇慎的花花肠子摸得透透的,在一旁插嘴道:“寇大人何须如此?北京虽是国都,气候也的确寒冷,前年又刚经过满洲鞑子的蹂躏。寇大人现在北上为国效力,确实是为难大人了。”

    李岩故意顿了顿,看了一眼寇慎略带期待的眼神,又接着说道:“这其中的辛苦,我们姬爵爷当然知道。因此么——每年冬天的炭敬、夏天的冰敬,是不会少了寇大人的。大人还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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