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畔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止建章宫中的天子得到了消息。

    托无处不在的八卦党们的福,不过半个时辰,大半个长安城就已经知道了。

    而在那之前,没有去迎接太子的公卿贵族们,也知道了消息。

    闻讯,长安城的暗流,立刻涌动起来。

    “张蚩尤要给昌邑王诊治?”八卦党们神采飞扬,激动不已。

    而有心之人,却是忧心忡忡。

    “若此事叫张子重办成了”一位衣衫华贵的贵族,满脸忧愁的道:“吾等岂非死定了?!”

    傻子都知道,当今天子如今最挂念的必定是长生不老,其次是长寿千秋。

    而那张蚩尤起家就是靠的养生、益寿延年之术。

    若此番,他治好被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的昌邑王,那么,天子必然不会容许任何可能伤害到这个宝贝疙瘩的事情发生。

    有了天子依靠,又手握重兵。

    这位英候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

    “怎么办?”这贵族问着他的家臣。

    “主公”有人弱弱的起身拜道:“或有一人,可为主公分忧!”

    “嗯?”

    “城南孟氏!”那人轻声说道。

    “孟氏?”贵族眉头紧锁,犹豫不决:“这不太好吧”

    其他家臣,也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纷纷起身劝道:“主公,还望三思!”

    这长安城中,最有钱的自然是袁氏,最有权的当属张氏,最富贵的首推卫氏,而最让人忌惮和畏惧的,当属孟氏!

    这四大家族,并称为长安四忌。

    而其中,袁氏之富天下皆知,张氏英候权势滔天,卫家作为外戚,富贵无人能比,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独独那孟氏,非是长安城经营日久,根深固蒂,熟知朝野秘闻者是不会知道的。

    甚至可能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盖这孟氏,乃是纵横家!

    而且是纵横家诸流派之中的一个特殊存在。

    战国时期,纵横家的大能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于天下,以列国为棋子,以万民为刍狗,搅动风云,执掌乾坤。

    但有一个流派,却并不愿意为苏秦张仪。

    他们转而专精于更小的东西,活跃在更具体的领域。

    一国朝政,一郡内务。

    他们以人心为棋子,以人性为棋盘,布下一局局让人头皮发麻的棋局,将一位位位高权重的高官显贵,绞杀在人心与私欲的囚笼之中。

    燕之乐毅,赵之李牧,秦之白起、蒙恬,据传都曾是他们的猎物。

    自然,这样的一个流派,在大一统的汉室,成为了统治者绞杀的对象。

    然而,易经有云:大道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

    波云诡异的汉家正坛上,百年来,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复杂的正坛,催生出了需求。

    于是,这孟氏成为了落网之鱼,变成了那遁去的一。

    孟氏近数十年来,最让记忆深刻的一次出手,莫过于当年帮助丞相武强候庄青翟,将时任御史大夫张汤从手握重权的三公,变成阶下囚。

    那一次,孟氏策划的种种方案,安排的种种事情,让人叹为观止,闻之变色。

    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其狠辣阴毒,便是当年的中尉王温舒也拜服不已。

    可惜的是,孟氏终究棋差一招,没有料到张汤居然以自杀来澄清那些加诸在其身上的诸多谣言与罪名。

    于是,在胜利前夕被张汤大翻盘。

    丞相武强候庄青翟等人身死族灭,而当时参与策划的孟氏诸子,也是有一个算一个,统统下狱处死。

    但孟氏并未就此消失匿迹。

    他们依然活跃在长安城,依然是许多长安正客们谋划对付其正敌时求助的对象。

    只是

    这贵族想着那孟氏的传言与传说,终究不敢下定决心。

    “不至于吧”他轻声道:“吾可没有想过,要与英候生死相斗”

    请孟氏出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为孟氏家族有一句名言:不会造谣就不要当官!

    这个家族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无下限造谣,狗皮膏药的一样黏着他们的猎物。

    在他们眼中,没有禁忌,也没有底线,只有搞死自己的猎物。

    哪怕同归于尽,即使万劫不复,他们也在所不惜!

    他们就是一群疯子!一群神经病!

    请他们出手,就意味着,与那位英候不死不休。

    这贵族可没有这个胆量,也不敢痴心妄想,能拉那位英候下马。

    他只是想混点功勋,吃点好处而已。

    何至于此呢?

    “主公”那家臣却是深吸一口气,长趋拜道:“您以为,您如今还能置身事外吗?”

    “且夫您以为您不去请孟氏出手,其他人就不会了吗?而一旦他们请了孟氏,待到事败,您可以置身事外?若是成功,您又能分润到什么好处?”

    “且,一矣英候权位稳固,掌握内外大权,您如今所作所为,能瞒得过他?”

    “以其为人,恐怕”

    那贵族听着,终于意动。

    他叹了口气,道:“如今做亦死,不做亦死”于是握紧拳头,对那家臣道:“只好,破釜沉舟了希望那孟氏如今,还能有其先祖八成能耐!”

    “主公放心!”家臣长身拜道:“以臣所知,当代孟氏家主孟碧歧,虽是妇人,但狠毒阴险青出于蓝!”

    “年前,太常卿便是其之战绩!”

    “商丘成?”贵族闻言惊道:“他不是因私与太子臣属胡言乱语而为陛下所忌致死吗?”

    “您以为,商丘成会蠢到在公开场合与人无所忌惮的言谈那种话吗?”那家臣笑道:“即使是的,这些话又岂会轻易的传到天子耳中,主公您想,便是您都在宫中有贵人相助,能得其帮忙,商丘成为太常数载,素来简在帝心,何以其当日之言,能立入天子耳?”

    贵族听着,若有所思,于是叹道:“不会造谣就不要当官孟氏,其毒如蛇蝎!”

    但,若要对付那位英候,要攻破其在长安人心中以及天子心中的形象。

    还真非得这样无下限的小人出手!

    张越一行,入城之后,立刻就被天子派来的使者,请入建章宫中。

    一入建章宫,张越就被告知,已经腾出了静室,并准备好了一切需要的人员、药材。

    同时,他还被告知,他现在可以调用宫中任何人为他驱使。

    这是天子的命令,理由当然是为了昌邑王。

    但实际上,人人皆知,事实到底如何?

    不过,这正是张越想要看到的。

    也是他现在所想要借的势。

    所以,他旋即就道出了自己的要求:“请去鹰杨将军莫府,将莫府医疗队传唤入宫!”

    这次回京,张越带回了他在居延培养的最好的二十三名军医。

    本想以他们为基础,组建起汉家的太医局,培养更多军医输送去居延。

    如今,正好拿着昌邑王刘髆来为他们扬名,恰到好处。

    张越的要求,自然立刻就被满足。

    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将那支张越带回来的军医带入建章宫中。

    这些军医,带来了他们在居延、西域救治伤病并协助诊治的全套医疗工具。

    和他们一起被送进宫中的,还有昌邑王刘髆的大臣们送来的刘髆近年来医生诊治判断和药方。

    张越首先查看了刘髆的病历以及药方。

    将那足足数十斤的竹简看完,张越就皱起眉头来。

    “君候,吾王的病究竟如何?”一位昌邑王的大臣,忍不住问道。

    “别急”张越道:“待吾与诸生,查看一下昌邑王的身体,再做决断!”

    从过去昌邑王的病历、药方来看,张越已经隐约知道这位大王患的是什么病了?

    只是,他还需要确诊!

    于是,便带着军医们,带上他们带来的工具,来到为昌邑王诊治而特意腾出来的静室。

    昌邑王刘髆,已在此等候。

    不止是他,天子、卫皇后、太子刘据,太孙刘进,都在这殿中。

    “臣毅拜见陛下、皇后、家上及太孙殿下,大王”张越微微恭身,带着自己带来的军医们行礼。

    “爱卿请起”天子摆摆手,道:“昌邑王,就拜托爱卿了!”

    “臣尽力而为!”张越再拜。

    于是,便走到刘髆面前,道:“大王,臣的诊治,与现今天下医官之诊断,有所差异,还望大王理解”

    “君候旦请施为”刘髆笑道:“寡人一切都能接受!”

    缠绵病榻这两年来,刘髆什么样的医生、方士没有见过?

    奇奇怪怪的诊治和药方,也都见过、吃过了。

    什么无根之水,什么童子尿,乃至于跳大神,妃嫔、大臣以身神祷,甚至求助于南越巫师,寻求妖鬼之助。

    可惜,所有方法,最终都告无效。

    幸亏,有人献上了从长安得来的药方,以桔梗、金银花为汤,又用柳皮煎水,终于有所缓解,让他能撑到长安,不然刘髆怀疑自己恐怕会死在来长安的路上。

    张越于是再拜,然后取来军医们带来的工具上前。

    张越先是取来一盏鲸油灯,然后拿起一把镊子,走到刘髆身前坐下来,道:“大王请张嘴,然后啊

    “啊”刘髆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的张嘴,啊了一声。

    张越趁机用镊子压下其舌根,借助鲸油灯明亮的灯光,察看了一番其口腔与咽喉情况。

    发现其咽喉粘膜有弥漫充血的情况,但没有分泌物。

    张越眉头微微皱起来,于是取来听诊器,让刘髆躺下来,解开其衣襟,将听诊器贴到其胸部。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听诊器,已经经过了多次改良和改进。

    更采用了张越从空间杜仲树身上提炼的杜仲胶为原料制成的胶管,所以形制已经很接近后世的听诊器了,就是有些长和简陋,但用来侦听肺部呼吸情况已经堪用了。

    “大王,请吸气”

    “大王,请呼气”

    随着张越的指挥,刘髆的胸膛起起伏伏。

    而张越听着,眉头越来越紧。

    忽然,刘髆一声咳嗦,张越看到他立刻别过头去,将一口带血的痰吐到地上。

    张越看着那痰,忽然放下听诊器,走上前去观察。

    凝视着那血痰,张越叹了口气,然后坐下来,问道:“大王之病,起初可有腹痛?腹泻?”

    刘髆闻言,傻傻的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他回忆了一下,道:“那是一年多前,寡人忽感腹痛,然后腹泻不止,于是招王宫医官来视,吃了些药,方才止住腹泻可没多久又复发于是再招其以药汤服之”

    他问道:“君候,可是那医官有问题?”言语之中,已是杀气腾腾。

    张越摇摇头,道:“却与此无关”

    “大王”张越问道:“您是否酷爱养犬?”

    刘髆点点头,笑道:“寡人喜田猎,于宫中养有百余只猎犬”

    “那您可是常与猎犬嬉戏?”张越再问。

    刘髆点点头:“君候何故问这个?”

    张越叹了口气,再仔细去看了看那痰液,又问道:“大王近来可是时常胸痛且伴剧烈咳嗽?其咳嗽痰液,多为果酱样或烂桃样?”

    刘髆闻言,赞道:“君候真乃当世扁鹊也!”

    这时便连卫皇后也知道,张越应该是有结果了,于是问道:“张卿,昌邑王之病,究竟怎样?”

    张越起身,向刘髆、天子、皇后、太子据及太孙进恭身一礼,道:“回禀皇后,臣已知王病之因了”

    “大体应是寄生虫所致”

    “寄生虫?”天子不明所以。

    “陛下,所谓寄生虫者,乃是牲畜、鱼螺之属所带之虫豸,其大者如跳蚤,人肉眼可观,小者若微末、尘埃,肉眼所不能见”

    “臣闻,大夏有僧侣曰:其神观一盘水,八万四千虫,大抵如是”

    “故臣当年,举以开水而退伤寒之疫病,其所杀者,疫虫也!”

    “而昌邑王之病恐怕乃是其王宫猎犬身上所携带之虫入王肺而居所致!”

    “其小如微尘,以肺肉为食,以人为宿主,繁衍生息”

    刘髆的病,完全符合张越回溯的有关肺吸虫的症状。

    只能说,刘髆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啊”刘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病,居然是自己的狗传染的。

    “那张卿,可有法救之?”却是刘据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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